close
  「中校同志,就和您看到的一樣,我們的戰士在學習列寧同志和斯大林同志的著作時,是十分刻苦,並具有鑽研精神的。」第6步兵師的一名少校政治軍官向納 扎魯巴耶夫介紹道。紅軍軍官滿臉堆笑,卻有著誰都能看出的緊張——雖然身在軍中,但在與布列斯特地區的土皇帝打交道時,他必須格外小心。

  6月17日上午10點,布列斯特要塞的軍隊圖書館中,聚集了有史以來最多的人。上百名蘇聯官兵端坐在這裡,手捧各種政治宣傳材料,「仔細」地閱讀著。 有些人目不轉睛,有些人唸唸有詞,使圖書館中飄浮著嚴肅得甚至有些詭異的氣氛。實際上,這些正在「潛心學習」的人們只是被政治軍官臨時找來,充當圖書館的 「壓艙物」而已。除了那些思想遭受嚴重毒害的可憐蟲,或是打算以此作為投機之道的傢伙們之外,任何思維正常的人都不會對政治寡頭和獨裁者的叫囂感興趣。

  而作為典型的投機份子,納扎魯巴耶夫自然對這些事實深有體會。他甚至只稍稍掃視了一眼,就發現有好幾個人的書拿倒了……但這次對政治學習的檢查,本身也不過是上司安排的逢場作戲而已,因此納扎魯巴耶夫並不覺得有認真對待的必要。

  於是,他讚許地誇獎了對方,並許諾說,他會向方面軍內部主管政治宣傳的瓦羅斯托夫少將提議,表彰第6步兵師在組織官兵進行政治學習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在由大校升為少將後,瓦羅斯托夫對納扎魯巴耶夫這樣「能幹」的部下更為倚重;所以,許多人都知道納扎魯巴耶夫是方面軍上層身邊的紅人,他的發言很有影響 力。

  步兵師的政治軍官們鬆了一口氣,在肅反餘波未消的現在,普通人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們簇擁著納扎魯巴耶夫離開,引著他去會見第6步兵師的其他軍官。

  但就在進入會議室之前,裡面傳來的對話,卻讓納扎魯巴耶夫產生了興趣。

  「師長同志,我們哪兒也找不到普卡洛夫大尉。他失蹤了。」一名下級軍官為難的報告聲透過門縫,飛進了納扎魯巴耶夫的耳朵。陪同的政治軍官剛要開門,就被他阻止了——有的時候,只有躲在門外才能探聽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

  「失蹤了?怎麼會?」師長反問道,「我昨天剛見到過他,還問候了他,並打了招呼。」

  「我們也是。」軍官說,「和他同住一個宿舍的人說,昨天晚上普卡洛夫大尉好像曾經在半夜出過門,可能是去廁所……」

  「然後他就再也沒回來過?從此消失了?」紅軍師長的聲音裡聽上充滿了不相信的味道,「得了吧,上尉同志。」他拍了一下手,似乎是想讓部下清醒過來。

  「這些東西,怎麼看都是偵探小說裡的情節。您是戰車偵察連連長,您連裡的政委丟了,所以您才會這樣驚慌失措地來這裡向我報告……」師長顯得有些不耐 煩,「好吧,我會給您忠告的——依我看,您大可不必這樣擔心。如果普卡洛夫大尉現在不在營地裡,那他就一定是在別的什麼地方,總之不會跑出這個世界。讓我 們等吧,要是他在一天以後還沒有老老實實地回到這裡,那我就只有把他開小差的事報告給上級紀律部門了。」

  「開小差?哦……」連長由擔心而變得鬱悶了。在軍隊中,開小差是相當嚴重的罪行;而在集權國家中,不僅當事人會因此遭到懲罰,他的某些同僚也會受到牽連,而影響到今後的仕途。

  「對,就是開小差。」師長擺出鐵面無私的架勢,厲聲道,「私自離開軍營,難道還不算是開小差嗎?」

  BT-7戰車偵察連剛被配屬到這兒沒多久,藉著這件事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正是師長和其他步兵軍官的目的。由於曾經大力倡導建立機械化裝甲部隊的圖哈切 夫斯基元帥被斯大林以無中生有的罪名殺害,原先的各機械化軍也一度遭到解散。此後,由於蘇軍在蘇芬戰爭中醜態百出,而德國的戰車卻在法國取得了輝煌的勝 利,「重建獨立的裝甲部隊」這一議題,才被斯大林逐漸地接納。但這些計劃和工作才剛剛開始,新型戰車無法滿足軍隊的需要。在許多守舊的軍官看來,這些鐵罐 頭仍舊只配成為掩護步兵的輔助工具罷了。

  但戰車部隊本身是無法贊同這種觀點,更不願領受什麼「下馬威」的。「可我不認為普卡洛夫大尉是自己離開的。」連長爭辯道,「因為他連外褲都沒穿,皮鞋 也還留在床下——他不可能用那副打扮跑到外面去。而且,昨天夜裡在大門旁值勤的人,都說沒見過他,不然,他們一定早就攔下他了!」

  「哈,這可太有趣了!」師長冷笑著和其他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再度展開嘲諷,「難道您是在告訴我,謝廖爾·卡沙洛維奇·普卡洛夫大尉,在去廁所的途中被人綁架了嗎?」

  「的確有這種可能……」連長點頭稱是,「我們懷疑有些不明身份的人潛入要塞,抓走了普卡洛夫大尉。」

  「無稽之談!完完全全的瞎扯蛋!」師長訓斥道,絲毫不理會戰車軍官接下來的解釋和說明。「要是您想告訴我,來自英國、美國,或者德國的奸細昨天晚上來 到這裡,在我們哨兵的眼皮底下帶走了一個大活人,卻沒有被發現。那我就只能送給您『幻想家』這個頭銜了!知道嗎?每當我的小兒子對我說,『月亮白天都住在 海裡時』,我都會這麼叫他!」

  隨即,他不再理睬戰車軍官的解釋,反而命令偵察連的黨員、團員和入黨積極分子集體寫檢查,「糾正思想中存在著的惰性和工作中的散漫作風」。同時,他也下令,一旦找到普卡洛夫,就直接把他送進要塞的監房,由師部軍法處公開審問……

  長時間的官僚政治和自上而下瀰漫著的專斷習氣麻痺了許多蘇聯指揮官的頭腦,也禁錮了他們的想像力和思考能力。很少有人對一名蘇聯政委的失蹤原因產生疑問,更不會想到,這個人現在正被關押在布格河另一邊的德軍司令部裡,接受著詳細的盤問。

  而由於保持了相當合作的態度,謝廖爾·卡沙洛維奇·普卡洛夫沒有遭受皮肉之苦,並且在戰俘營中倖存了下來。戰爭結束後,被認為已經死亡的他移居意大 利,從事證券買賣的行當,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始終認為,這次意外的綁架救了他的命——因為配屬在布列斯特要塞的兩個BT-7快速戰車偵察連,在開戰的第 一天就被德軍全數殲滅,所部人員幾乎無一生還……

  發現自己無法說服上司,還惹來了寫檢查的麻煩,戰車連長只得作罷。當他帶著不快的表情匆匆離開時,納扎魯巴耶夫和其他的政治軍官走了進來。跳蚤聽到他 想聽的一切,卻沒有從中找到值得他利用的東西。普卡洛夫的失蹤是要塞駐軍自己的事,地方部門即使插手,也不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

  他與第6步兵師師長等人親切握手,稱讚他們「紮實」的政治工作,並就以後的計劃進行了交談——只是簡短地聊了一會兒有關普卡洛夫失蹤的事,全當是題外的閒話。

  與這些相比,納扎魯巴耶夫更關心另一件事。今天早晨,他給布列斯特,以及另外一座城市的教育部門都打了電話——後者因為距離過遠,僅僅接線就花費了 15分鐘。那些負責人聽到他的頭銜,很容易地就答應了跳蚤提出的要求。接下來,只需要一點兒小小的手續,某個人的調職令就會完成;然後,他所憎恨的夏洛特 ·霍普,或者是凱瑟琳,或者……隨便她叫什麼——都會真正地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而到那個時候,納扎魯巴耶夫,這只無孔不入的跳蚤,就能有機會,展開他最後的報復。
  ……
  ……

  透過望遠鏡的鏡片,斯科澤尼眼前的視線顯得相當清晰。在離開河堤旁的隱蔽處之前,中隊長希望他們的行動能夠再謹慎一些。但此時,除了附近的景物,以及 一些正在田地中勞作的村民,他沒有發現任何可能有威脅的人或物。撒拉弗村在布列斯特要塞以南5公里處,經常會有蘇聯人的軍車通過,闖入者們必須時刻小心, 才能避免多餘的麻煩。

  疤臉大叔收好望遠鏡,提起了另一個旅行背包——裡面只是裝著一些生活用品,即使遇上檢查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我看上去怎麼樣?像個普通的旅行者嗎?」他提了提鴨舌帽,向拜羅伊特微笑道。

  「去掉『普通』這個詞……就行。」21歲的突擊隊小隊長笑了笑,也給自己穿上了褐色的旅行夾克。與虎背熊腰,臉部還帶著可怕劍傷的斯科澤尼相比,瓦爾 斯·拜羅伊特確實更像一個普通的旅行者。他在16歲時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團,參加過巴伐利亞納粹黨部組織的徒步行進活動,走遍了南德各州,還去過芬撒裡爾, 對於旅行有著豐富的經驗。

  對於部下的調侃,斯科澤尼只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那麼,就改成『經歷豐富的旅行者』吧。」他自嘲著,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那枚凱瑟琳送給他的家徽戒指,放在眼前端詳了一番;然後,他向已經準備就緒的拜羅伊特揮了揮手,示意出發。

  儘管是在危險的土地上行動,但兩名特種兵只是各攜帶了一枝蘇制TT-33托卡列夫手槍,用以防身。只要有可能,斯科澤尼還是想盡量避免與蘇聯人的衝突。畢竟,帶著凱瑟琳安全地回到德國,才是他的首要任務。

  兩人離開隱藏了一晚的河堤,走上通向撒拉弗村的小路。東歐鄉村樸素、清爽的景致撲面而來,麥子、樹木,還有各種花草,都顯得那樣自然。勞動中的村民們 也有著輕鬆的笑容,在看到這兩個正步行前往村子的旅行者時,不少人還主動地向他們問候。猶太民族的睿智,並不妨礙他們同時具備熱情與善良的品質。

  斯科澤尼抓住機會,和大家交談了起來,並向一些人打聽起「金髮女孩夏洛特·霍普」的事。他很清楚地記得凱瑟琳曾經在旅行中用過這樣的名字,若無意外,她應該不會隨意改變姓名。

  果然,村民們的回答沒有讓斯科澤尼失望。所有人都知道可愛聰明的夏洛特,都認識她那一頭漂亮耀眼的金髮。霍普家在村裡的猶太人當中有著很高的人望,除 了嫉妒他們的波蘭人和白俄羅斯人,村民們都對這戶樂善好施的人家有著深深的好感。斯科澤尼立即自稱是夏洛特家以前的園丁,拜羅伊特則是她父親的司機,他們 因為先前的戰爭而不得不與小主人分開,現在則是來探望她的。

  雖然斯科澤尼臉上的疤痕很容易使人產生疑慮,聯想到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但村民們見他語氣誠懇,說話時的態度也十分恭敬,是個老實人,便馬上打消了疑 惑。園丁在工作中也有機會受這樣的傷,以貌取人是《塔木德》所不贊同的。在這樣的想法之下,大家紛紛為他們提供幫助。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主動站出來,帶領兩 位旅行者前去霍普家——對他們而言,那只是伊絲梅爾的家,也是村裡所有迷戀著她的傻瓜們嚮往的地方。

  霍普家的房屋離村子的入口並不遠,沒過多久,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就到了那兒。中隊長小心翼翼地敲響門鈴,等待著激動人心的重逢時刻。幾個帶路的年輕人不願離去——這是個難得的機會,當伊絲梅爾來開門時,傻瓜們就能一睹她美麗動人的笑容,聆聽她溫和悅耳的嗓音。

  只可惜,等候在門外的男人們全都失望了。拿著掃帚的霍普夫人從房子裡走了出來,大聲地訓斥著年輕的傻瓜,準備給他們一些教訓。因為敲門鈴是迷戀伊絲梅 爾的小伙子最常用的一招,為的只是能見上她一面;而就在剛才,當霍普夫人從二樓的窗口看見他們時,保護著女兒的母親立即就把這些聚在院門外的傢伙歸類為 「搗亂者」。

  傻瓜們不會不知道霍普夫人的厲害,瞬間便一哄而散,只留下不明就裡的兩人。霍普夫人怒氣沖沖地打開院門,瞪著他們。

  「請問……霍普小姐是住在這兒嗎?」斯科澤尼滿臉堆笑,十分正式地詢問道。他和霍普夫人是頭一回見面,並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不管怎麼說,對於照顧凱瑟琳的人,中隊長還是滿懷感激和敬意的。

  「沒錯!霍普小姐的確住在這兒!但這和你們有關嗎,先生們?!」霍普夫人一手握著掃帚,一手插在腰間,提高了自己的嗓門——她從一開始就不想給這些人好臉色看。

  「這可太好了……我們是來找她的……我們是……」中隊長興高采烈地打算開始說明,卻沒想到自己的疤臉上已經狠狠地挨了一掃帚!一旁的拜羅伊特目瞪口 呆,隨即也沒能逃過霍普夫人的掃把攻擊。兩個特種兵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只得在用胳膊抵擋的同時連連後退,不停地躲閃著。

  「你們這些打我女兒主意的混蛋!滾遠些!」霍普夫人揮舞著掃帚,憤怒的聲音象徵著這位主婦此刻的心情。毫無疑問地,斯科澤尼和霍普夫人都犯了一個錯誤——前者過於正式的提問未能及時報出凱瑟琳的名字;而後者自然而然地將他所說的「霍普小姐」誤認作了伊絲梅爾……

  「不!夫人,您弄錯了!」斯科澤尼哭笑不得地解釋道,「我、我已經結婚了!……」——而且瑪蒂爾德比您還要厲害……

  「對!我也已經有女朋友了!」拜羅伊特同樣急於為自己辯護——雷根斯堡鄰居家的女孩艾達,才是他這一生唯一想要迎娶的新娘。

  然而,如此慌不擇言的解釋不僅沒能消除雙方之間的誤會,反倒使得霍普夫人愈加惱火了!

  「可惡的傢伙們!結了婚的、已經有女朋友的……居然還想要接近伊絲梅爾?!」怒氣衝天的主婦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掃帚如同雨點般地向特種兵們砸去。「滾開!討厭的蒼蠅!」

  不一會兒,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就被她趕出5、6米遠。兩個不幸的傢伙還沒見到凱瑟琳就吃了這樣的苦頭,不得已,只好遠遠地避開,尋找安全的位置進行解釋;而霍普夫人竟然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害得他們險些就要逃出村子……

  好在伊絲梅爾今天沒有去父親的藥房幫忙,而是留在家中。聽到屋外的騷動愈演愈烈,其中還夾雜著有些耳熟,卻不怎麼能記得的聲音,擔心的家教姐姐便走了出來,同時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霍普夫人這個身材並不高大的中年婦女,正在追打兩個強壯、魁梧的男人……

  伊絲梅爾的眼鏡差點兒就要因為驚訝而掉在地上,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被母親驅趕著的兩人竟是那時送凱瑟琳到這兒來的「凱瑟琳大人的手下」!由於凱瑟琳 很早就將他們的身份告訴過霍普一家,伊絲梅爾立刻感到了事情的異樣。她連忙跑上前去,阻止了母親。不等霍普夫人和兩個特種兵反應過來,伊絲梅爾就抓起媽媽 的手,將所有人趕進了家門。

  在這樣的小村子中,外人的出現本來就是一件顯眼的事;經過這樣的波瀾,恐怕不到晚上,所有人就都會知道霍普家來了兩個陌生的拜訪者。而那些一貫巴結奉 承蘇聯佔領軍的白俄羅斯人,必然會將這件事告訴納扎魯巴耶夫。這樣的話,凱瑟琳和霍普家,還有德國兵先生們,就都會有麻煩了……

  「對不起,霍普小姐、霍普夫人。」斯科澤尼匆匆地解釋完畢,立即就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的任務。「我們有十分緊急的事要請凱瑟琳大人幫忙。能請她出來見我們嗎?」

  「不行!她正在學校上課呢!」霍普夫人堅決地否決道,甚至連對方確切的來意也不屑打聽。「而且你們是黨衛軍,瘋子希特勒的手下,只要有你們出現的地 方,就不會有好事發生!」她下了逐客令,手中的掃把依然緊緊地握著。「請你們馬上離開吧!我不會讓凱瑟琳小姐因為你們的關係而捲進危險當中的!」

  天啊……這就是我們的名聲嗎?要是她們知道奧拉寧堡部隊的頂頭上司是帝國中央保安總局……說不定這位霍普夫人現在就會把我們打出去……

  拜羅伊特歎了口氣,望著中隊長,想知道斯科澤尼會如何應付。作為德軍中的成員,他們很清楚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霍普夫人雖然十分疼愛凱瑟琳,卻不知道讓小雲雀繼續待在這裡,才是最危險的一件事。

  但是,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什麼也不能說。離全面進攻開始還有不到6天,只有讓蘇聯軍隊自始至終地麻痺下去,才能確保德國的勝利。而為自己的祖國保守秘密,是每一個軍人的職責,無論他來自蘇聯紅軍、英國皇家陸軍,還是德國黨衛軍……

  於是,儘管很不情願,疤臉叔叔還是抵抗著自己內心中的負罪感,稍稍地整理了語句……

  「請聽我說,霍普小姐、霍普夫人。」他收起笑容,換上了嚴肅,甚至帶著一些悲哀的神情。「我們只是當兵的,除了按命令行動,我們不會做其它的事。實際上……」他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向了伊絲梅爾,像是在猶豫著什麼,卻又不得不如實相告……

  「我們這次的任務,」他說,「就是把凱瑟琳大人,平安地……帶回德國。」至於理由,不能說。
  ……
  ……

  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的鈴聲響了,代數老師看著那些佔據了整塊黑板的數字、公式,意猶未盡地佈置了當天的回家作業。

  和許多學生一樣,凱瑟琳如釋重負地趴在了課桌上。小雲雀對著黑板上的數學題做了一個鬼臉,卻覺得那些數字彷彿一張張合不攏的嘴,正在不留情面地嘲笑著她……

  「唔……真討厭啊……」凱瑟琳發出鬱悶的抱怨聲,用課本遮住了臉,想盡一切辦法,把那些數字從自己的頭腦中趕走。

  伯爵千金在文科和一部分理科課程上的造詣是眾所周知的;而她糟糕的數學、物理成績,也會讓這些科目的老師不住地搖頭。對於數字的厭惡是凱瑟琳不善於計 算的根源,在她看來,這不過是一些缺乏實際意義的抽像符號罷了,遠沒有文學、歷史,或者生物那樣能讓她感興趣的功能。而在德國生活時,芙莉嘉也沒有將凱瑟 琳培養成戰艦指揮官的打算——就和她的父親一樣,伯爵小姐試圖在自己的孩子這一代,讓哈瑟爾家的瓦爾基莉永遠地成為歷史。因此,數學計算能力的好壞,並不 是凱瑟琳需要留意的部分。

  可問題在於,現在的她卻處於「義務教育」的統治下,代數、幾何,都是必須完成的科目。而隨著6月末畢業考試的臨近,這些可怕的東西也開始如同噩夢一般地糾纏著小雲雀,有時甚至還會讓她感到異常的沉重;就像是無數的鉛塊壓住了她的羽翼,使她再也無法飛翔那樣……

  側過腦袋,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凱瑟琳的感覺總算好了一些。但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同桌的格羅麗雅正在盯著自己;而有著小雀斑的少女在凱瑟琳睜開眼睛後,又忙不迭地將視線轉向了另一邊,彷彿在逃避著什麼。

  「格羅麗雅……」小雲雀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拉了拉少女的袖子。

  「幹什麼?我可沒時間和妳說話!」格羅麗雅冷淡地抽回了袖子,用整理書本的動作掩飾著那小小的慌張。

  「數學作業……能借給我嗎?」凱瑟琳幾乎一詞一頓地詢問著,再一次摟住了格羅麗雅的胳膊。

  這樣的動作是伯爵千金在向伊絲梅爾撒嬌時所慣用的,對她來說很平常;但格羅麗雅卻因此而顯得驚慌失措,進而滿臉通紅。在極其短暫的發愣之後,小雀斑女 孩尖叫著甩開對方,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連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就要跌倒在地。所有還留在教室裡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們,兩個女孩頓時成了視線的焦 點……

  「格羅麗雅,怎麼了?」無辜的凱瑟琳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所能做的只是看著格羅麗雅,同時用語言和目光述說著自己的疑問。

  可格羅麗雅的臉卻因為凱瑟琳的注視而變得更紅了,兩腮上不禁泛出了淡淡的光彩;很快,她就不再敢面對小雲雀的眼睛了。「妳為什麼……為什麼掐、掐我的胳膊?!壞傢伙!」少女尋找著借口,大聲地斥責道。

  「沒有啊……」凱瑟琳更加不解了——自己幾乎沒有用力,更算不上掐了。

  「哼!妳從來都不會認錯的,我早就知道!」格羅麗雅擺出不滿的樣子,拿起午餐盒就想轉身離開。而在她回過頭時,珍妮婭·塔西恰巧從教室外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隻用籐蔓編成的小籃子。

  年輕的班導師並不知道剛才發生在這裡的一次小衝突,她見凱瑟琳、格羅麗雅,以及許多人都還沒有離開,便走向她們。「大家……嗯……」老師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們,「要不要……要不要嘗嘗手制的小餅乾呢?我本想烘一些當點心,可是……卻弄得太多了……」

  「咦……塔西小姐,好像很沒有信心的樣子哦……」凱瑟琳有趣地望著她,開心地笑了。

  「才、才不會呢!我對做菜的手藝是很有自信的!」塔西小姐急忙辯解著,又將裝餅乾的籃子向大家的面前推了推。

  「是奶油味的,真好吃!」拿起一塊餅乾,仔細地品嚐著,凱瑟琳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又鬆又香,還有甜甜的草莓醬——就和伊絲梅爾姐姐做的一樣。」

  這好像廣告一般的詞句立刻就為塔西小姐的餅乾找到了食客。好奇的學生們圍了過來,爭先恐後地從籃子中取出餅乾,放進嘴裡品嚐了起來。

  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珍妮婭·塔西的烹飪技術並不差,從方面看來,還具有一些專業水準;而這一切,都得益於某人細心的指導。那個時候,好強的珍妮婭 經常失敗,所做的菜和點心也總是帶著難聞的焦味;但無論這些東西的味道怎樣,那個人,都會帶著美麗的微笑去嘗試,然後將需要注意和改進的地方向珍妮婭一一 指出。那個人從不缺乏耐心,也從不發火,即使珍妮婭有時會因為失敗太多而耍些脾氣,她也只是把她當成不成熟的小妹妹那樣,用自己溫柔的話語去安慰她、鼓勵 她;而當珍妮婭最終成功地烤出第一塊蛋糕時,那個人,似乎比珍妮婭自己還要高興。

  「美味的餐點裡包含著女孩子的心意,也是我們的秘密武器哦。」她告訴珍妮婭——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能夠瞭解到這樣的心意,她會更加努力,直到遇見她的「那個人」為止……

  儘管這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往事,可珍妮婭·塔西卻把它當作記憶中永遠的寶物。甚至在今天,那個人的微笑,依舊具有能帶給她溫暖的力量。只是,塔西小姐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去接受這樣的溫暖了……
  ……

  教室的後門被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沉重、宛如崩塌的聲音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同時也粗暴地打斷了塔西小姐的回憶。當大家帶著驚愕的表情望向那裡時,每個人都能看到格羅麗雅·科茨克匆匆離去的背影。

  「又是她……格羅麗雅又不高興了……」

  「她總是這樣的。在大家都很高興的時候,她就會發神經。」

  「格羅麗雅是班裡最彆扭的人,所以我們都不太理睬她的……」

  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整個教室裡都是討厭格羅麗雅的聲音。塔西小姐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個學生成為眾矢之的,因為所有人的敵意只會讓那個女孩尚未成 熟的心靈受到更多的傷害;可她的經驗太少,並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孩子們的情緒。一時間,教室裡充滿了告狀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嘈雜。

  這時,凱瑟琳站了起來。金髮少女那對如大海一般湛藍、深邃的瞳孔中,燃燒著憤怒的火苗。

  「你們討厭格羅麗雅,不理睬她……就和討厭我、不理睬我一樣嗎?!」

  她瞪著那些告狀和說閒話的同學們,讓自己帶著怒火的目光掃過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未來的芬撒裡爾女伯爵不再只是可愛、漂亮,或者聰明的代名詞,她的威嚴隨著青春的腳步一起成長,並在必要的時候完全地爆發——人們看到的並非雲雀,而是屹立在高高的懸崖上,俯視大地的雛鷹。

  教室裡在剎那間便安靜了下來,沒有人再說話了。那些因為懼怕「檸檬」克羅諾斯卡夫人而疏遠凱瑟琳的同學們,對她都有著不同的內疚。

  「對不起,塔西小姐……」凱瑟琳抱歉地對導師說,「謝謝您的餅乾,但是……我想離開一會兒。因為,我打算和格羅麗雅一起吃午餐。我們……我們應該會在 溫室那邊。」她特意補充了一句——那裡是一個凱瑟琳與塔西小姐都記得的地方。如果想要與格羅麗雅好好地談談,消除她的誤會,那裡應該是最合適的地方了。

  「嗯!」塔西小姐讚許地點了點頭,以此鼓勵著凱瑟琳。「請帶上這個。」她將籃子放在小雲雀的手中,請她把奶油餅乾送給格羅麗雅;自己則打算去取午餐,然後才到溫室。

  但這剛計劃好的行程還沒有開始,便被人打斷了。

  「塔西小姐,您在教室裡嗎?」門邊,一位同事帶來了消息,「克羅諾斯卡夫人正找您呢。她說有重要的工作要交給您,讓您去她的辦公室。」

  檸檬人的名字在這所學校裡可不是什麼受歡迎的東西,而珍妮婭·塔西與夏洛特·霍普之間的良好關係又是人所共知的,為此,克羅諾斯卡夫人時常會找她的麻煩……學生們紛紛流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塔西小姐也只得匆匆地和大家道別,去了教務長的辦公室。

  大概,可怕的檸檬人又要為了我的事而教訓塔西小姐了吧?凱瑟琳想著,心中除了擔憂,更添了一份內疚……
  ……

  給午飯加熱的地方,一如既往地排著長長的隊伍。格羅麗雅拿著自己的午餐盒,靜靜地來到隊伍的末尾。她今天的午飯是四片吐司麵包,外加一小塊奶酪——和 昨天的一樣,和前天的一樣,與幾乎所有的時候都一樣。寄寓在勢利,而又輕視女孩的姨夫家,有著小雀斑的女孩無法再要求更好的待遇了。她只有想辦法將午餐加 熱,因為變軟的麵包和奶酪更容易入口。

  塔西小姐烤的奶油餅乾……味道怎麼樣呢?真的,像夏洛特說的那樣好吃嗎?

  哼……夏洛特、夏洛特……總是夏洛特!

  第一個被誇獎的是夏洛特、第一個吃到小餅乾的也是夏洛特……什麼都是夏洛特第一!

  為什麼……塔西小姐就不能多看一看我……多和格羅麗雅說一句話呢……

  爐灶上冒著白煙,食物的香味四處飄蕩著,格羅麗雅不禁走了神。雖然因為嫉妒而從教室中一走了之,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在生塔西小姐的氣……

  都是因為夏洛特……都是因為突然出現的夏洛特……討厭的夏洛特……

  回想起兩個月以前在校門邊等待德國參觀團時的情景,格羅麗雅對凱瑟琳的嫉妒似乎又增加了。塔西小姐為小雲雀整理紅領巾時,那溫柔的動作和燦爛的笑容,總是在格羅麗雅的眼前重現著,就像是幕布上映出的電影畫面那樣,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

  狡猾的夏洛特……她一定是故意弄亂自己的領巾,想以此引起塔西小姐的注意!

  塔西小姐,只是上了她的當……

  現在,格羅麗雅還有些後悔。如果她在那時沒有將蘇聯翻譯和凱瑟琳一起去溫室的事告訴導師,那塔西小姐就不會及時趕到,而凱瑟琳就會吃點苦頭——格羅麗雅是這麼理解的。她只是想抓住機會,和塔西小姐多說一些話而已,不想反倒幫了凱瑟琳的忙。

  可惡……我果然還是應該討厭她的……

  格羅麗雅忿忿地想著,抓緊了手中的午餐盒。她是如此地氣憤、如此地不甘心,以至於當某人悄悄地來到她的背後時,小雀斑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

  「格羅麗雅!」

  清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將悶悶不樂的少女嚇了一跳。回過頭時,她看見了凱瑟琳那彷彿永恆不變的天真笑容。小雲雀就站在她的身後,提著裝餅乾的籃子。

  「今天這兒的人好多啊。」凱瑟琳尋找著話題,將小籃子放在格羅麗雅的面前。「塔西小姐說,讓我把這些餅乾全都帶給格羅麗雅。她想讓格羅麗雅嘗嘗她的手藝,然後再給她些建議。」

  「哼……建議什麼的……妳不是都已經說過了嗎?」格羅麗雅抑制住仍在劇烈跳動的心,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用假惺惺地來問我。塔西小姐只喜歡夏洛特,永遠也不會想到我!」

  小雀斑的態度很糟糕,可凱瑟琳一點兒也不感到生氣。她知道格羅麗雅喜歡塔西小姐,也明白這位彆扭的同桌是個愛逞強的孩子。格羅麗雅只是不擅長和別人交往罷了——伯爵千金這樣對自己說——就像是一隻害怕被欺負的小刺蝟。

  而芙莉嘉也曾經告訴過凱瑟琳:在與這樣的孩子相處時,主動才是最好的策略;如果妳能夠信任一個人,並想和她成為朋友,那妳就應該首先學會讓步。「對善良的人恭敬、對需要幫助的人讓步,是騎士的美德。」伯爵小姐堅信著這一點,並且希望女兒也能認同……

  「我可沒有什麼好建議呢……」凱瑟琳想了想,遺憾地說,「我不太會做家務的,更不會做餅乾。在給伊絲梅爾姐姐幫忙時,我能做的就只是把裝餅乾坯盤子放進烤爐裡,烘上幾個小時而已……」

  誰知,這句信口胡說的話竟引來了格羅麗雅誇張的嘲笑。「烘上幾個小時?!妳可真是個笨蛋!小餅乾只要5、6分鐘就能烤好,如果烘上幾個小時,它們早就縮成一團,變成小石頭一樣的硬塊了!」

  「是、是嗎?」凱瑟琳吐了吐舌頭,「所以說……我可不在行……」她開心地傻笑著,又舉了舉籃子,請格羅麗雅品嚐塔西小姐的作品。

  終於找到了諷刺凱瑟琳的機會,還意外地發現了超過她的長處,格羅麗雅現在的心情很好。當然,在凱瑟琳面前,她還是板著臉。

  「因為有妳這樣的小笨蛋,所以伊絲梅爾小姐才會那樣辛苦的。也因為妳的關係,塔西小姐才總是被教務長夫人訓斥。妳得好好地向她們道歉才行。」

  「嘿嘿……」凱瑟琳抱歉地撓著頭,答應道,「嗯……我會的,我會的……」

  「一定要認真地道歉,這樣敷衍的態度……我可不同意!」

  得意的格羅麗雅教訓著小雲雀,第一次感到這個與眾不同的金髮女孩並不那麼討厭了——至少,她總是對自己微笑,還願意聽自己說話……如果她不再像現在一樣粘著塔西小姐,或許格羅麗雅有機會和她成為朋友……

  麵包和奶酪很快就加熱完畢,格羅麗雅以勝利者的姿態離開了廚房,而凱瑟琳則傻笑著跟在她的身後,即使被格羅麗雅說教也毫無怨言。在場的許多人都對這一 幕表現出了相似的驚訝,不明白敢於對抗克羅諾斯卡夫人的夏洛特·霍普,為何會向一個其貌不揚,而又不討人喜歡的少女低頭。
  ……

  在格羅麗雅的教訓聲中,兩個女孩來到了樓房後的溫室中,在花壇邊一處乾淨的地方坐下。這裡是整個第十三公立中學最接近大自然的地方,也是享受午餐,或者睡午覺的理想場所。因此,一到中午,這個寬敞的空間中就會有不少像凱瑟琳她們這樣的孩子出現。

  格羅麗雅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如果不是伯爵千金的邀請,她還是只會像以前一樣,帶著午餐偷偷地躲在操場的一角,迅速而孤獨地吃完它們。許多人都說午餐是一天中最好的享受,但格羅麗雅卻只把這當成無趣的「功課」。

  不過,今天的午餐,似乎有些不同……

  「格羅麗雅,妳覺得怎麼樣呢?很好吃吧?」凱瑟琳說著,自己也拿起了一塊餅乾,慢慢地咀嚼了起來。

  有著小雀斑的女孩吃完了一塊餅乾,輕輕地舔去了手指上的粉末。「唔……是不錯,可就是奶油和果醬的味道混在了一起,吃太多的話,就會覺得膩了……其實,不用放這麼多調味品的,只要烘烤得當的話,香味還是會……」

  話到一半,格羅麗雅忽然停了下來。她不自覺地回過頭,發現凱瑟琳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伯爵千金閃爍著藍色光彩的美麗雙眼讓小雀斑一陣臉紅,她急忙移開了視線,將臉轉了過去。

  「妳在做什麼?」格羅麗雅的問題傻傻的,可除了這一句,她想不出該問什麼。

  「嗯……妳的臉上,有餅乾渣……」小雲雀故作神秘地嘀咕著。

  「笨蛋。」格羅麗雅瞪了她一眼,隨即拿出手帕擦起了臉。她從沒和人開過玩笑,也沒有人和她開過玩笑,但不知怎麼,凱瑟琳的樣子,竟讓她有了開心的感覺。

  「嗯,讓我們先吃午飯吧。等會兒,我還想好好地聽一會兒做餅乾的事呢。」

  伯爵千金說著,拿出自己的午餐盒,裡面有伊絲梅爾在今天早上為她做的炸馬鈴薯圈、醬汁肉丸、熏小魚和煮捲心菜;而用白餐巾包著的,則是金黃色的烤餅。家教姐姐就像母親一樣,細心地為凱瑟琳準備著每天的餐點。

  的確,這是她的一直以來的秘密武器;每一點魔法般味道中,都包含著她的心意、她的愛……

  而格羅麗雅的午餐盒裡,卻感受不到這樣的愛。小雀斑無奈地拿出了自己的午飯,咬了一口麵包。她盡力不去注意凱瑟琳那豐盛的菜餚,專心地吃著自己的東西。

  「格羅麗雅……」凱瑟琳忽然說道,「我想用烤餅和肉丸子……嗯,還有捲心菜,交換妳的麵包……可以嗎?」

  「哎?為什麼?」用美味的食物交換那些難吃的東西?格羅麗雅一開始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凱瑟琳認真的表情,卻絲毫也不像是在開玩笑,或者打算捉弄她。「因為……我今天突然想吃麵包……和奶酪了……嗯!我想試試,用麵包夾著炸馬鈴薯一起吃,會是怎樣的味道。」

  「啊?真是這樣嗎?」格羅麗雅半信半疑——這樣的理由實在是太古怪了。

  「當然是的。」凱瑟琳使勁地點了點頭,「在家裡,伊絲梅爾姐姐從不讓我用麵包夾著馬鈴薯吃……所以……嘿嘿……」她又笑了,還是和之前一樣天真。

  於是,格羅麗雅相信了她,兩人便將午餐作了交換。雖然凱瑟琳很清楚自己這麼做是出於同情,而將格羅麗雅這樣要強的女孩子當作弱者也有些失禮;但小雲雀 的目的,只是想讓她能高興一些——被大家疏遠的滋味並不好受,凱瑟琳覺得自己也能理解格羅麗雅的感受。並且,芙莉嘉曾經告訴過她,「明知道對方需要幫助, 卻置之不理,才是最錯誤的行為。」

  「格羅麗雅真厲害……不但很會打掃,而且還會烘餅乾和作菜……格羅麗雅喜歡的人,將來一定會很幸福……」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凱瑟琳偷眼看了看格羅麗雅,又向溫室的玻璃門那邊張望了一番。只不過,她所希望的那個身影,還沒有出現……

  伊絲梅爾做的餐點十分可口,凱瑟琳的誇獎更使格羅麗雅產生了一陣短暫的高興;可這樣的感覺卻轉瞬即逝,沒能保留多久……

  「不會的……」小雀斑放下了烤餅,神色又變得憂鬱了。「我可不像妳這麼漂亮,也沒有到哪兒都會照顧妳的姐姐、嬸嬸……」她頓了頓,對凱瑟琳說,「而且,誰都受不了我的性格,也都討厭我……我知道的……」

  「不,我可不討厭格羅麗雅!」凱瑟琳的話語中沒有一點兒猶豫。「而且,塔西小姐也很喜歡妳!」

  「真的嗎?!」格羅麗雅本能地激動了起來,眼睛中閃著希望的光,聲音還有些顫抖——塔西小姐的名字對她永遠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力。

  「是的!」凱瑟琳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道,「她說,絕對不會讓吉爾烏卡那個討厭的傢伙再來糾纏妳的。因為妳是她的學生,是她喜歡的人。」話說得斬釘截鐵,內容也並非虛構,無論是哪個孩子遇到了危險,珍妮婭·塔西都會保護她。

  「只……只因為是她的學生嗎……」激動消失了,格羅麗雅的聲音裡充滿著洩氣的味道。

  「不、不……還因為……還因為……」凱瑟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改口。「還因為格羅麗雅……因為格羅麗雅長得很可愛……嗯,就是這樣的!」

  人們對某一個對象的認識總是從表面到內在。如果說好強與會做家事是格羅麗雅·科茨克的優點,那麼「可愛」,或許是其他人對她的第一印象。事實上,有著小雀斑的女孩並不像她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

  「可愛……」格羅麗雅有些納悶——從沒有人用這個詞形容過她。「是、是塔西小姐說的嗎?」

  「不,是我說的。」凱瑟琳如實相告,「不過,塔西小姐也一定這麼想的。格羅麗雅每次發脾氣,她都會很擔心,就像是在為了自己妹妹的事而頭痛。特別……特別是,昨天……」小雲雀說著,模仿著塔西小姐為難的樣子,擺出了思考的姿勢。

  格羅麗雅想笑,因為伯爵千金的動作很有趣。可在她的心中,更多的卻是酸楚的滋味。格羅麗雅覺得自己的確做錯了,只為了和凱瑟琳賭氣,就做了那樣給塔西小姐增添煩惱的事;而她單方面討厭著的夏洛特·霍普,卻是學校中第一個誇獎她,佩服她,並且和她一起吃午飯的人……

  或許她的方式確實是既不明智,也毫無意義的;結果,只會更多地傷害到塔西小姐,傷害到喜歡自己的人們而已……

  「夏洛特……我……其實……」

  格羅麗雅想說,實際上她根本不想和男生在一起,更不喜歡吉爾烏卡這樣的討厭鬼。可是,正像那些嗅到花香的蒼蠅一樣,煩人的傢伙們總會找到嗡嗡亂叫的時機……

  「喂,格羅麗雅!」米什·吉爾烏卡那油腔滑調的嗓音出現了,女孩們抬起頭,看到這個小混混和他的2、3個手下,正站在她們的面前。

  「昨天,妳怎麼逃走了呢?我可是在體育館的門口等了妳好久啊!」吉爾烏卡抱怨著,彷彿他是個可憐的受害者。被格羅麗雅蒙騙的事讓他覺得丟了面子,興師問罪是他的目的。

  啊?昨天格羅麗雅逃走了?她果然……果然還是……

  凱瑟琳覺得自己有了了不起的發現,忽然間感到鬥志昂揚。她看了看格羅麗雅——小雀斑一言不發,只是咬著嘴唇,望向地面;而前來糾纏的小混混們正在慢慢 地靠近,似乎打算將女孩們包圍。附近那些吃午飯的學生們不是遠遠地觀望著,就是趁早走開了。在沒有牽扯到自己的時候,他們很少會為了別人而去招惹那些兇惡 的傢伙。

  但是,吉爾烏卡無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特例——凱瑟琳小心地將午餐放在一邊,站了起來,然後,擋在了這些傢伙們的面前。

  「馬上離開這裡!格羅麗雅不喜歡你!」伯爵千金嚴厲地命令道,湛藍的眼睛瞪著吉爾烏卡;她的目光就像是鋒利的剃刀,使小混混們在不經意間感到了陣陣寒意……夏洛特·霍普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尤其是在她生氣的時候。

  「這和妳沒有關係!」吉爾烏卡定了定神,隨即惡狠狠地吼道,「格羅麗雅是我的女朋友,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高中男孩齜牙咧嘴,想以此嚇唬凱瑟琳。

  這一招是完全無效的,因為在凱瑟琳聽來,沒有比這更愚蠢的理由了。

  「胡說!異想天開的傢伙!」凱瑟琳針鋒相對地呵斥道,「她根本沒有答應和你交往,一切都只存在於你那個自以為是的蠢腦袋中!你已經無可救藥了,米什·吉爾烏卡!你的媽媽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教訓你,打你的屁股的!」

  「什、什麼?!」吉爾烏卡一時怔住了。他身後的手下也發出了嘲笑的聲音,只是當吉爾烏卡惱羞成怒地回過頭時,比他還愚蠢的傢伙們才趕緊閉上了嘴。

  「可惡!妳把我當成什麼了?!帶著尿布的小孩子嗎?!」被羞辱的小混混伸出了拳頭,粗野地恐嚇著凱瑟琳,並且警告她,如果再不讓開,就會挨揍。

  這樣的威脅嚇不倒凱瑟琳,卻讓格羅麗雅感到了擔憂。先前的她,應該討厭凱瑟琳才對……可現在,她並不希望這個厲害的金髮女孩為了她而受到傷害……面對4個高中男生,她並不認為凱瑟琳會有勝算。

  格羅麗雅站了起來,鼓足勇氣請求著吉爾烏卡,「我……我會好好向你解釋的,吉爾烏卡學長。所以,請、請不要為難夏洛特……」

  「哈……格羅麗雅,我可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只要她乖乖地走開……」吉爾烏卡就像一隻偶爾得勢的癩皮狗那樣,只咬著一根骨頭,卻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刁煙斗的紳士。

  然而某人卻並不領情,更不會「乖乖地走開」。即使敵人是自己的4倍,凱瑟琳也找不到任何丟下朋友,自己逃走的理由。她靠近格羅麗雅,緊緊地摟住了她的左臂。

  若不是因為已經有了先前在教室中的經歷,格羅麗雅現在一定仍然會大喊大叫地逃走,為凱瑟琳這樣接近自己而驚慌不已。在其他人看來,女孩子之間的親密是 一件很正常的事;可從小時候起,格羅麗雅不那麼想。因為,被女孩子接觸時,她總會心跳,並且感到燥熱和疑惑。那些害羞的樣子,就連她自己也無法想像……格 羅麗雅·科茨克並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現在的她,只想快一些從小雲雀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不再因為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而緊張……

  「放、放開我……放開我吧……」格羅麗雅望著凱瑟琳,兩側的臉頰上頓時又有了隱約的熱感。

  「不行!」凱瑟琳變得比剛才更堅決了。「在塔西小姐到來之前,我夏洛特·霍普,會代替她保護格羅麗雅·科茨克的!」

  年幼的瓦爾基莉雖然還沒有穿上奧丁賞賜的鎧甲,但卻已經是瓦爾基莉了。
  ……
  ……

  10個月大的蘇娜·霍普追著一隻上發條的玩具小老鼠,從客廳外的走廊裡一直爬到了房間中。因為路線的關係,小老鼠很快便一頭撞上了沙發,四腳朝天地翻了過來。

  小蘇娜見目標已經停下,頓時變得高興了起來。她「呀、呀」地叫著,努力地爬到沙發邊,抓起了玩具小老鼠的尾巴,將它吊在半空中,左右搖晃著。在所有的玩具裡,這只凱瑟琳用零花錢為她買來的發條小耗子,是她的最愛。

  但處於這個對什麼都感到好奇的年紀,小蘇娜不會永遠只將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物上。馬上,她就發現客廳的沙發上,比平時多了兩件大東西——一個金褐色頭髮的哥哥,還有一個臉上有著刀疤的叔叔。他們板著臉、挺直後背,渾身僵硬地坐著,顯得很難受。

  小蘇娜覺得他們的表情很有趣,就像是兩隻傻傻的大木偶。剛才吃午飯時,這個霍普家最小的孩子已經見過他們了。儘管疤臉叔叔的長相很嚇人,但從一開始, 小蘇娜就只把他們當成自己捉弄的新對像——她趁薇拉不注意的時候,用小勺將一團奶糊直接彈到了中隊長的鼻子上;又在拜羅伊特喝湯的時候,對他扔出了自己的 小餐巾。

  傻瓜大哥有些生氣,不斷地對小女孩吐著舌頭;可疤臉叔叔卻只是一個勁地傻笑,還誇獎小蘇娜是個活潑的孩子。

  這些都讓小蘇娜覺得更有意思了。可惜的是,奶奶好像不太喜歡他們。就在小蘇娜盤算著下一步的惡作劇時,她讓薇拉把女兒從飯廳帶走。

  「因為你們那所謂的任務,我的女兒都快要瘋了!我可不希望我們家的孩子再沾上納粹的細菌!」霍普夫人這麼說。

  「納粹」、「細菌」什麼的,小蘇娜並不明白;在她的小腦袋中,所有的,只是最天真的思想。同樣地,海關小職員阿洛伊斯的兒子阿道夫、馬爾博羅公爵家庶 出的後裔溫斯頓、鞋匠朱加施維裡的兒子約瑟夫·維薩裡奧諾維奇,在他們只有10個月大的時候,也不會對「種族滅絕」、「殖民霸權」和「大清洗」有任何的概 念……

  小蘇娜丟掉玩具耗子,來到斯科澤尼那裡,扯住了他的褲腿,使勁地擰著。疤臉叔叔正為先前的事而後悔不已,忽然發現了這個可愛的小精靈,便笑著把她抱了起來。

  「看,拜羅伊特,這個小傢伙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呢。」他將小蘇娜放在了茶几上,用指頭逗著她,還和她握手。

  小精靈抓著斯科澤尼的指頭,「咯咯」地笑了起來。可一旁的拜羅伊特卻一點兒也提不起精神,在保持了幾分鐘的僵硬坐姿後,他終於因為無法忍受,而趴在了沙發的扶手上……

  「隊長……您應該找一個像樣的理由才對……」拜羅伊特歎息道,「您看到伊絲梅爾小姐出門的樣子嗎?我敢說,她現在一定傷心壞了。」

  「是我的錯……」斯科澤尼沒有否認,「我不應該……不應該那麼直接……」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撿起玩具耗子,遞給小蘇娜。「但是……」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了,「這也是不得已……」

  「是啊……這可真糟糕……」拜羅伊特抬起頭,看見小蘇娜正望著自己。傻瓜大哥不知該怎麼與孩子相處,只好轉過臉去,不再說話。

  「喂!年輕人,別總是拉長著臉。你會嚇到孩子的。」中隊長讓小蘇娜站在自己的腿上,故意靠近拜羅伊特。興奮的小傢伙立刻抓住了傻瓜大哥的袖子,放進嘴裡。

  「別、別這樣……天啊,她的口水都流下來了……」拜羅伊特向後躲避著,卻又不得不將嬰兒接了過來,以免她摔在地上。

  「看來她喜歡你,有魅力的傢伙。」疤臉叔叔壞笑道,興高采烈地看著自己的部下陷入一場有意思的麻煩當中……

  在接下來的十多分鐘裡,傻瓜哥哥成了蘇娜·霍普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玩具。拜羅伊特最初想將她放回地上,但小精靈卻伸出雙手,捏住了他的臉,然後用力地 向兩邊扯著。突擊隊小隊長手足無措,又害怕弄傷孩子,只得任她擺佈。隨後,在斯科澤尼的慫恿下,小蘇娜成功地將拜羅伊特變成了她的坐騎。

  黨衛隊的特種兵軍官趴在地毯上,無可奈何地學著戰馬的嘶叫聲;而10個月大的猶太小女孩則坐在他的背上,將他的頭髮當成了韁繩,歡快地大笑著。疤臉斯科澤尼充當著教練的角色,驅趕著「馬匹」在屋裡轉圈,同時扶著小蘇娜,不讓她掉下……

  也許,這一幕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卻又最自然而然的景象了……

  最終,小騎士和她的隨從們被一塊突然降臨的灰色「幕布」攔住了——這是家庭主婦常穿的布裙,拜羅伊特的母親時常以這樣的打扮穿梭於啤酒廠的作坊中,用她的大嗓門向手下發號施令,代替丈夫管理著拜羅伊特家族的傳統產業。

  霍普夫人就站在這群鬧哄哄的傢伙們面前,手中提著幾副手套,還有用來修草坪的大剪刀。薇拉站在她的身後,掩嘴而笑。無法用聲音表達自己的年輕媽媽,正以善意的笑容感謝著兩位不速之客。

  奧拉寧堡特種部隊的指揮官如同遭到了敵人的突然襲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拜羅伊特更為尷尬,因為背上的小蘇娜讓他完全無法站起,只能保持著那傻傻的姿勢。

  「呀!呀!」發現了自己最喜歡的媽媽,小精靈馬上發出了快樂的聲音,張開雙臂,渴望著薇拉的懷抱。而薇拉也不會讓女兒失望,她走了過去,熟練地將孩子 抱了起來。這同樣使特種兵獲得了解脫——拜羅伊特跳了起來,後退幾步。顯然,因為那副可怕的剪刀,他不敢離霍普夫人太近……

  「在我的女兒帶著凱瑟琳小姐回來之前,還要過不少時間。而我看得出,你們兩個力氣和時間都挺多。」霍普夫人冷冰冰地說著,不容推托地將那些勞動工具塞進了他們的手中,「那麼,就幫我去修剪花園吧。」

  整理花園是他在休假時總會被妻子分配的諸多任務之一,中隊長並不感到陌生。「您……您打算讓兩個德國軍官為您除雜草嗎?」就和在自家一樣,斯科澤尼戴上花匠手套,笑了笑。

  「對。」霍普夫人爽快地回答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以毒攻毒』。」
  ……
  ……

  在反覆地向一位被她撞上的路人道歉後,伊絲梅爾最終決定,不再騎自行車,而是用步行來走完剩下的路。第十三公立中學的大門就在眼前,她不想在見到凱瑟琳以前,再犯任何的錯誤。

  那個消息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幾乎要讓她魂不守舍。從撒拉弗村到鎮上原本只需要1個小時,現在卻花了她超過兩倍的時間。她的自行車走走停停,還有好幾次因為她的走神而發生意外。所幸這些都不太嚴重,只是在某次摔倒時使伊絲梅爾擦傷了手肘。

  德國方面派來了士兵,凱瑟琳就要離開了——這樣的事,是她不敢去想像,卻又不斷想到的。

  21個月了。和凱瑟琳一起,沒有人打擾地生活,已經過了21個月了。這是讓伊絲梅爾感受到幸福的21個月,也是折磨著她、使她時刻感受到痛苦的21個月。她的歡笑、她的淚水,都因為凱瑟琳而產生;她的現在、她的將來,都因為凱瑟琳而延續。

  她愛凱瑟琳,並非像愛著妹妹,或者愛著學生那樣地愛著她,而是把她當作自己唯一的愛人,當作自己的丈夫。

  當那個孩子向她微笑、對她撒嬌時,伊絲梅爾也會感到生活在天堂;當她親吻著凱瑟琳的照片、幻想著她嬌柔的身體,渴望著佔有凱瑟琳的全部時,伊絲梅爾就 會如身處地獄一般受著內心的煎熬……這個每天晚上都會躺在她的懷中的孩子,帶給她太多的感受、太多的波動。凱瑟琳就是伊絲梅爾的光,照亮著她的整個生命; 一旦這黃金般耀眼的光芒熄滅,她周圍的一切都會變得黑暗……

  而現在,隨著那兩個人的出現,這支撐著她生活的希望之光,就要失去了……

  伊絲梅爾感到無力,她想要倒下,想在凱瑟琳離去的那一剎那就馬上死去。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失去,是她所無法承受的。戰爭把她們倆分開的時間雖然短暫, 但那種輕易就能讓她窒息的疼痛,差一點兒就要奪走她的生命。凱瑟琳的離卻,或許意味著更久,甚至永遠的分別;如果這樣的時刻到來,伊絲梅爾覺得自己一定無 法活過接下來的第一個晚上。

  可儘管如此,當特種兵們提出自己的任務,希望送凱瑟琳回家時,伊絲梅爾的第一種感情,竟然是喜悅……因為疤臉先生告訴她,會把凱瑟琳安全地送回……媽媽的身邊……
  ……

  簡單地與門房交談了幾句,伊絲梅爾將自行車寄存,獨步走進了學校。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是那樣地熟悉,所以完全不存在迷路的可能。

  但現在的她,卻渴望著迷路;在走向二樓時,她的步伐尤其沉重……雖然她的身體依舊在不由自主地前進,絲毫都沒有要中途停下的打算,可她的靈魂幾乎已經在發出尖叫,用淒慘的哀求,期盼著那些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見到凱瑟琳,告訴她士兵們的到來,然後,送她離開,送她回到芙莉嘉的身邊……在伊絲梅爾的頭腦中,這是已經決定了的事。任何想要留下凱瑟琳、想要獨佔凱瑟琳、想要把她從芙莉嘉那兒偷走的企圖,都是不道德的——反反覆覆地,伊絲梅爾這樣告訴著自己。

  接著,上帝似乎發怒了,想要給飽經折磨的她,更多的痛苦——凱瑟琳並不在教室中,她的同學們告訴家教姐姐,小雲雀去了溫室。而就在她轉過身,打算挪動 腳步前往那裡時,伊絲梅爾看見了珍妮婭·塔西。年輕的導師就站在她的身後,扶著走廊裡的牆壁。她的臉色看上去比伊絲梅爾還要差,彷彿那夏日裡明亮的太陽, 已經完全地被烏雲所覆蓋……

  「霍普學姐……」打招呼時,珍妮婭·塔西的聲音要比她的表情更缺乏精神。

  「珍妮婭……妳怎麼了?不舒服嗎?」這不同尋常的景象使伊絲梅爾有些驚訝,從不服輸的珍妮婭竟然也會變得這麼沮喪?!

  「不,沒什麼……」珍妮婭搖了要頭,擠出一絲酸澀的笑容。「您來這兒,是為了……?」

  「我來找夏洛特……有些事……我、我想讓她請半天假……」家教姐姐無法說出原因,只能含糊其詞。在她的印象中,珍妮婭是個愛刨根問底的孩子,如果她堅持詢問理由,伊絲梅爾只能逃走……

  「嗯……您當然不會是來找我的……」珍妮婭·塔西的口吻近乎自暴自棄,她望著伊絲梅爾,不知所謂地點了點頭;而對方正竭力地逃避著她的目光,慌亂地移動自己的視線……

  這樣的情景,珍妮婭以前見過。那個時候,16歲的女孩將全身的勇氣聚集起來,向名叫伊絲梅爾·霍普的學姐表白自己隱藏已久的愛意。很長時間以來,她敬 佩著伊絲梅爾,陪伴著伊絲梅爾,也觀察著伊絲梅爾;她是第一個發現伊絲梅爾與眾不同之處的人,也是第一個決定接受這種不同的人。

  可她的告白,還有她熱烈的愛,換來的,只是伊絲梅爾去德國留學的決定,只是兩人間友誼的中斷。

  「妳能愛我,我很高興……」將她摟在懷中,溫柔善良的學姐流露著淡淡的悲傷,「可是,珍妮婭,妳是個普通的孩子……我不想……不想讓妳也變得和我一樣……因為這個世界,是不會將它的認可,給予我們,給予我這樣的人的……」

  在那一聲被憂愁包圍著的「對不起」之後,感到被傷害了的女孩倔強地推開了擁抱自己的人,委屈的淚水和賭氣的話語,是她最後留給伊絲梅爾的紀念……

  霍普學姐為什麼不接受自己?是因為自己長得不夠漂亮?還是因為自己總是那麼衝動?又或者,是因為自己的身體不好,有可能成為她的累贅?

  伊絲梅爾走後的好幾年中,女孩始終被這些問題困擾著。她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強迫自己責怪著伊絲梅爾,強迫自己去討厭她。

  可實際上……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答案……
  ……

  「我也正要去找夏洛特她們。」珍妮婭·塔西舉起了手中的午餐盒,「一起走嗎?」她向伊絲梅爾發出邀請。

  「哎?一、一起嗎?」伊絲梅爾望著對方,有些發愣。昨天,她還以為珍妮婭永遠不會再搭理自己,可現在……

  「是的,一起。」年輕的導師笑了笑,忽然走上前來,挽住了伊絲梅爾的胳膊。「嗯……很久很久,沒有和學姐一起散步了。今天,就讓我任性一下吧……」說著,她的腳步又輕快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活潑了。

  伊絲梅爾還沒有能適應這樣的變化,就已經被她拽了過去。整個上午都沉浸在傷感中的家教姐姐,此時終於有了一點兒小小的欣喜……

  而珍妮婭·塔西能夠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時間,只有不到四天了。
  ……
  ……

  當他們把那兩個女孩包圍在花壇邊時,吉爾烏卡以為自己已經勝利了。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捏著自己的拳頭,想讓關節處發出「卡卡」的聲響,以此嚇唬對方。無奈他的指頭相當僵硬,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只有極其微弱的一聲——就和蚊子拍動翅膀的聲音差不多。

  「真蠢,所有粗野的傻瓜都是一樣的!」凱瑟琳毫不留情地諷刺道,保護著身邊的格羅麗雅,不讓那些傢伙靠近自己的朋友。

  吉爾烏卡被激怒了——剛才的那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ordChines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