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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941年5月23日,中午12時。北緯67°28′,東經19°28′,丹麥海峽,戰列艦「俾斯麥」號。

  「航向250,保持現有航速。」林德曼艦長命令道,平穩地控制著戰艦的航行。滿載排水量近50000噸的鋼鐵女王以24節的平均航速行駛在海面上,四 周的小塊流冰不斷被甩開,消失在推進器捲起的波瀾中。戰列艦在前,重巡洋艦在後,兩艘船的影子在迷霧中忽隱忽現,如同鬼魅。

  「視距怎麼樣?能看清後面的『歐根親王』號嗎?」呂特晏斯將軍問。

  「我們即將脫離風暴區,閣下。」林德曼看了看時間,「從目前的天氣狀況來看,視距大約為2海里,能夠看清『歐根親王』號上的燈光信號。15時以後,天氣將轉為多雲,視距會相應增加。但海上的薄霧也許將跟隨我們一直到格陵蘭南端。」

  「命令雷達、聲納和了望各部門注意警戒。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有可能和敵人駐守在這一帶的巡洋艦遭遇,」呂特晏斯將軍明確地指示道,「那個時候,我們必須搶先發現敵人,然後消滅他們。」

  「閣下,現在還來得及。」林德曼艦長建議——他們可以改走其他水道。

  「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選擇丹麥海峽。根據不久前氣象船發來的冰情報告,冰障從格陵蘭一直向東、向南延伸,使海峽中可通行的區域變得十分狹窄。而英國 人自從佔領冰島以來就不斷地在這個島的沿線佈雷,情報部門估計,原本165海里寬的航道,現在只有不到45海里可行駛的地方了——英國人只要派兩艘巡洋艦 就能警戒這裡的全部區域。」他說著,並在海圖上一一作了標識。「但法羅群島北部的水道卻很寬敞,水雷也少,如果我們現在轉向南下,就能從那裡進入大西 洋。」

  呂特晏斯注視了一會兒海圖,用紅色的鉛筆在法羅群島上畫了一個圈。「間諜們說這裡的飛機場已經修復了,而且那一帶的天氣不錯。」他搖了搖頭,「我不能讓戰艦冒被轟炸的危險。」

  「而且,敵人的飛機已經再次偵察了格裡姆斯塔特峽灣,他們現在一定知道我們出發了。」將軍繼續解釋著,「對方的艦隊或許不能及時趕往丹麥海峽,但他們一定已經到了法羅群島。從那條航線經過,我們遭受截擊的可能就會更大。所以,我決定繼續穿越丹麥海峽。」

  「那麼,我希望您能下令將戰備水平下降為二級,讓艦員們休息4-5個小時。」林德曼艦長擔心地說道,「許多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合眼了。一直這麼下去,他們的精神狀態不容樂觀。」

  「不行。」將軍毫不猶豫地否決了艦長的請求。「他們必須堅持到我們安全通過丹麥海峽。再過兩天,或許我們就能放鬆一些了。」

  「那麼,至少讓他們在自己的崗位附近休息一會兒。」林德曼不屈不撓地為部下們爭取著權益,「我保證,閣下,這樣做利大於弊,對即將到來的戰鬥是有好處的!」

  呂特晏斯把視線從海圖上移開,盯著林德曼艦長的臉看了一會兒。「我的部下都是人本主義者嗎?」不知怎麼,將軍忽然這樣問道。

  儘管他的目光就和北極的冰雪一樣寒冷,但林德曼始終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被稱為『人本主義者』。可請您相信,士兵們需要休息,我們不能把他們和這艘船上的機械相提並論。」

  兩人的對峙持續了幾秒鐘,艦橋中的氣氛也因此而變得凝固。無論是林德曼手下的艦員,還是呂特晏斯的參謀們,沒有人敢有所造次,冒失地去打破這種停滯……如果說芙莉嘉是下屬中第一個敢公開頂撞呂特晏斯的人,那林德曼艦長就是第二個。

  將軍轉過身,不惹人注意地歎了口氣……「一半人繼續留守崗位,一半人就地休息。兩個半小時以後輪換。」他改變了命令,「讓那些海軍學院的小孩子都回艙室睡覺,他們在走道裡好奇地跑來跑去,只會干擾到其他人。」

  「是,閣下。」林德曼艦長平淡地回答著,向呂特晏斯敬了個禮。他不想表現得太高興,因為這有可能引來將軍的不快。而其他人則鬆了口氣,對艦長的敬佩也增加了不少——能讓以嚴厲和頑固著稱的水面艦隊司令讓步,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過,林德曼艦長卻不這麼想,尤其是當他注意到呂特晏斯總是掛著那條蘿芬贈送的圍巾時——司令官和我們一樣,都是有喜怒哀樂的普通人。
  ……

  坐在A號副炮的射擊指揮席上,用炮塔潛望鏡看了一會兒模糊不清的海面,金髮女孩不由地感到了一陣強烈的無聊。因此,當原地休息的命令傳來時,她以最誇張的姿勢伸展了自己的四肢……

  「總算可以休息了。」她自言自語似地抱怨道,「我還以為我就要被疲勞殺死了……」

  「呂特晏斯中尉,要咖啡嗎?」德爾林在一旁小心地問道。

  「好啊,去廚房拿一些來吧。」蘿芬也不客氣,「順便再提醒一下司務長,我在明天下午要用廚房,還有烤箱。讓他們別忘了準備那些我想要的材料。」

  德爾林連聲答應著,飛快地跑了出去。靈活和迅速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所具有的特點,而在腳力方面,德爾林則自認有著不輸給任何人的信心。沒過一刻鐘,他就又從廚房跑了回來,手中咖啡壺和杯子。

  「司務長同意了。」男孩報告道,「他說,只要您願意,什麼時候都能使用廚房。」

  「哼,真是個識相的傢伙。」蘿芬得意地接過杯子,讓德爾林給自己倒了些咖啡。

  自從她單獨收拾了十個企圖挑釁的男人,蘿芬在這艘戰艦上的地位已經變得不可動搖了。之前不少人都以為她的高傲只是因為將軍之女的身份,而現在,大家都 對這個金髮女孩的力量有了一個深刻的瞭解。原先那些不喜歡她的艦員們儘管沒有改變看法,但也不敢再去招惹她了;並且,對於蘿芬的要求,畏懼她的人也從來沒 有膽量去拒絕……

  當然,包括她在A號副炮炮塔裡的手下們在內,會主動理睬她的人,也就更少了;在蘿芬的左右,依然只有德爾林的身影——這讓艦員們也遠遠地避開了他。

  「呂特晏斯中尉,明、明天……我也能來幫忙嗎?」德爾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緊張地說出了這個問題。

  「好,可以。」蘿芬盯著咖啡杯想了想,「你就幫我揉麵粉吧。」

  「是、是!」男孩高興地回答著,就好像被賦予了某種神聖的任務那樣。

  「但是,必須對爸爸保密。」任性的主人用兇惡的眼神瞪著他,「而且……如果因為你的關係而讓他拉肚子,我就把你塞到烤箱裡去。明白了嗎?」

  「知、知道了……」不幸的小傢伙又受到了一次威脅,害怕地低下了頭……

  然後,蘿芬似乎想到了什麼。她跳下坐椅,對那些正在炮塔內原地休息的手下們說,「我打算睡一覺,你們都到外面的甲板上去吧。」

  部下們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處理。「中尉,」他們說,「將軍的命令是讓大家原地休息……還有一半人必須留在崗位上……」

  「那又怎麼樣?」蘿芬抬了抬眼皮,「你們都想看我睡覺的樣子嗎?想死嗎?」說著,她指了指炮塔的裝甲門,「男人,都出去!」

  部下們別無選擇,只得一個接一個地退了出去。蘿芬讓他們待在炮塔周圍,一旦警報響起,就立刻返回。炮手們和戰艦上的許多人一樣,在甲板和過道中東倒西歪地躺下,就地休息;或是倚靠在艙壁上,朦朧睡去,又不時地在艦體的顛簸中驚醒……

  「你留下。」
  就在德爾林打算和其他人一起離開時,他的後領被蘿芬捉住,提了回來。

  「可、可是……」德爾林為難地看著她,「我、我也是男的啊……」

  「你是枕頭。」蘿芬對他下了定義。

  「但、但是……」

  「為了我做什麼都願意——你不是這樣說過嗎?」蘿芬一把捏住了德爾林的兩腮,一點一點地擠壓著;而她的眼神也漸漸地變得可怕起來了……

  在蘿芬面前,德爾林完全沒有抵抗的意志。「嗚……好、好的!呂特晏斯中尉!請、請不要……」

  「說:德爾林是枕頭。」蘿芬平靜地進行著惡作劇。

  「嗚……德爾林、德爾林是枕頭……是枕頭……」男孩被捏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連說過都有些困難;可他還是不敢弄開蘿芬抓著自己的手。

  「嗯,這還差不多。」管家小姐丟開他,又指了指一邊的地面。

  德爾林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他從附近的箱子中取出了夜班時用來保暖的毛毯,鋪在地上。接著,可憐的男孩橫躺在了毯子的一端,兩腿併攏,雙臂伸出,舉過頭頂……

  讓他在自己休息是扮演枕頭的角色,是從昨天開始,蘿芬的新愛好。既然已經決定要讓德爾林當自己一輩子的跟班,那現在就應該給他一些磨練——這是蘿芬的理由。

  「我給你的手帕呢?」她問。

  「在這裡……」

  德爾林從貼身的軍服口袋中摸出了那條白手絹,而蘿芬則接過來,用它把德爾林的手腕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這樣就好了。」她說,最後又警告了一遍,「要是敢趁著我睡覺時摸我的頭髮、臉,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我就砍掉你的手。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德爾林幾乎有些想哭了,但他還是不斷地提醒著自己,要在蘿芬的心中樹立堅強的男子漢形象……

  蘿芬解開了盤著的頭髮,讓金色的髮絲披散著,彷彿簾幕一般,遮住了她的整個背部。然後,她躺了下來,將頭枕在了德爾林的腹部。正處於青春期的孩子還沒有長出太多的肌肉,柔軟的觸感讓蘿芬覺得正合適。

  「4個小時以後叫我起床,別忘了。」她命令道。

  「是……」在答應的同時,德爾林逐漸發現了自己的苦難——什麼都不能做,也不敢睡著,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躺上4個小時……在旁人看來,就和上刑沒什麼區別……不過,對於他自己而言,或許也有「樂在其中」的地方……

  蘿芬已經有40個小時沒合眼了,強烈的疲勞感使她很快就睡著了。金髮女孩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抓緊了德爾林的軍服,讓自己在不久以後,就陷入了夢境……
  ……

  「哥哥,你只能吃三分之一哦!」小小的金髮女孩竭力模仿著大人的口吻,將一根奶油雪糕舉到了某個小男孩的面前。儘管只有六歲,但她每天睡覺前的祈禱,都是求上帝讓自己快快長大,變成像媽媽一樣成熟美麗的女性。

  小男孩也有著一頭金髮,雖然滿臉都是泥巴,神情也有些稚嫩,但他那英俊的臉龐,依舊給人以瑕不掩瑜的感覺。

  「為什麼是三分之一呢?我們只有兩個人啊?」小男孩不解地問著妹妹。

  「因為蘿芬是女孩子,所以應該吃三分之二。」金髮小女孩理所當然地說道。

  小男孩一手抱著足球,一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好像……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他點了點頭,「好吧。」

  他低下頭,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雪糕的長度,然後小心翼翼地咬下了一小口——連四分之一也不到。

  雪糕涼涼的,奶油也很美味,含在嘴裡,讓正身處5月的男孩在一瞬間感受到了冬天的味道。就像是在和妹妹打雪仗時,被她用一團雪塞進了領子裡那樣,既無奈,又有趣……

  「好吃嗎?」小女孩問道。

  「唔!」因為不能說話,男孩只能用使勁點頭來表示自己的肯定。

  但小女孩並沒有立刻吃自己的那一份。她看了看手中的雪糕,又抬起頭,繼續望著哥哥。

  「呼~」好不容易才把雪糕嚥了下去,男孩注意到了妹妹那雙藍色的大眼睛。「為什麼不吃呢,蘿芬?」他說,「真的很甜啊。」

  女孩搖晃著小腦袋,前前後後地繞著男孩轉了一圈。「哥哥,」她小聲地問道,「你肚子疼嗎?」

  「不疼。」男孩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只能如實地回答。

  「是嗎?」女孩確認似地再次問著,直到又獲得了一次肯定的答覆,她才放心地享受起了甜甜的雪糕。「要是裡面有毒,哥哥就會肚子疼;而蘿芬也就不會被壞人害死了。」小女孩得意地說明道。

  「那我怎麼辦呢?」雖然被妹妹拿來作了嘗毒的僕人,可男孩卻沒有絲毫生氣的表現,只是顯得比較為難,彷彿真的在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那我就把哥哥埋在院子裡,給大樹作肥料吧。」女孩跑了幾步,回過頭,對男孩做了個鬼臉。

  「嗯……也只好這樣了……」男孩歎著氣,走上去,牽起了妹妹的小手。「快走吧。」他對妹妹說,「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媽媽讓我們早些回家的。」

  見自己的捉弄沒能在哥哥身上產生預期的效果,女孩不禁有些洩氣。「哥哥果然是個好脾氣的大傻瓜……」她小聲地嘟噥著,只得也拉起了男孩的手。

  於是,兄妹二人便離開了先前玩耍的公園,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小女孩子美美地品嚐著雪糕,小男孩則對妹妹說起了打算讓爸爸在夏天帶大家到赫爾果蘭島旅行的事——那是他期待已久的。

  「哥哥,媽媽今天會做大蛋糕嗎?」小女孩滿懷希望地回想著。

  以往每一次爸爸的生日,媽媽總是會做一個漂亮的蛋糕,用草莓和橘子裝點,還有香甜的奶油。至於蛋糕頂端的部分,則是一顆巧克力星。而在分蛋糕時,媽媽也總會把這顆星星放在蘿芬的盤子裡。

  「因為,小蘿芬就是照亮媽媽心頭的那顆星星啊。」

  那個美麗、溫柔的女性經常這麼說,讓女孩感到自豪與幸福……

  「一定會的。」男孩對妹妹點了點頭,「我昨天就看見媽媽在準備材料了哦。而且,我還幫她擦了烤箱呢。」

  「嗯!一定的!」女孩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腳下的步子也就愈發輕快了。
  ……
  
  一定……一定能做一個最漂亮的蛋糕……

  然後,爸爸也會和大家一樣……高興了……

  沉睡的管家小姐如此想道,帶著這些可愛的念頭,逐漸地進入了夢之王國的更深處……
  ……
  ……

  14時20分,「俾斯麥」號戰鬥群改變航向至270,沿著丹麥海峽靠北的一側冰線小心地行進著。

  英國人在冰島水域布設了大量的水雷,這對戰艦是極大的威脅。但格陵蘭其實也不安全,美國軍隊已經佔領了那裡,並建立了一系列的軍事基地和觀察站。儘管 這個世界頭號強國目前正維持著中立的名義,但他們無疑是站在英國人這一邊的。只要發現了任何有關德國軍隊的情報,華盛頓就會將其轉交給倫敦。

  當年的4月1日,美軍戰艦開始為為駛向英國的護航運輸隊護航;18日,美國大西洋艦隊司令歐內斯特·金海軍上將宣佈:美國的大西洋安全區將向大西洋東 部海區延伸到西經26度線。這條分界線距離紐約2300海里,距離歐洲大陸上的里斯本卻只有740海里。大西洋五分之四的水域被劃了進去——雖然這樣的單 方面行動在任何國際法上都找不到依據。

  呂特晏斯很清楚,美國的參戰只是時間問題。歐洲大陸的統一是英國所不願意看到的,更是大洋彼岸的美國所擔心的。因此,在穿越丹麥海峽的同時,他也下令警戒可能出現的美國戰艦,以防他們對「俾斯麥」號戰鬥群進行跟蹤,並將情報透露給英國。

  不過,到目前為止,一切跡象都還對「俾斯麥」號顯示出光明的前景——糟糕的天氣,平靜的海面,安全穿越丹麥海峽似乎只是個簡單純的時間問題了。
  ……
  
  但是,對於正在南方數千公里以外的某一艘戰艦來說,情況的未知度就要大許多了。

  「英國人只增調了一艘戰列艦?」芙莉嘉失望看著津特送來的電報,甚至不願去相信這樣的事實。「我原本希望他們能至少再從北線調來『羅德尼』號和『反擊』號……這樣,呂特晏斯將軍就只用對付3艘敵人的大型戰艦了……」

  那樣的情況也同時意味著芙莉嘉需要獨自和5艘英國主力艦周旋——當然,伯爵小姐並沒有太多地考慮自己。

  「『俾斯麥』號那裡有消息嗎?」她問。

  「沒有,艦長。他們一直保持無線電靜默,目前還沒有任何聯繫……」津特輕輕地搖著頭,目光中似乎也有了憂慮。

  父親是他最討厭的人,妹妹是他最疼愛的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兩個親人正在那艘船上,侍從沒有理由不為她們擔心。

  他的憂心也稍稍地影響到了艦長。芙莉嘉不得不舉起望遠鏡,用觀察海面這樣蹩腳的方法來掩飾自己焦慮的內心。

  「沒關係的,津特……」她努力地安慰著部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出意外,他們要到明天早晨完全穿越海峽時,才向海軍部發電報的。」

  「嗯……是啊……」津特回答得不太有精神。實際上,他的擔憂自從「俾斯麥」號出航以來就一直與日俱增。

  蘿芬是第一次經歷實戰,所處的位置又是炮塔這樣危險的地方,津特完全不敢去想像她可能會遭遇到的種種不利情況……而每當這些不吉利的念頭在他的腦中晃 過時,侍從都會為沒能阻止妹妹加入軍隊的行為而感到後悔。西元1937年時,戰爭的影子雖然出現,但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可以避免的。在那時的津特看來,蘿芬 選擇這條道路或許只是為了好玩。如果他在當時就預料到自己的妹妹會像許多普通軍官一樣被國家投入戰場,津特無論如何都會制止她,制止父親的這種不負責任的 舉動……

  那時若是我這麼做了,也許就又要和那個傢伙大吵一架了吧……

  他想著,無意識地苦笑了起來。

  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與父親之間的關係變得如此糟糕了呢?

  記得小時候,父親還不是將軍,也不像現在這麼忙碌。每次他率領輕巡洋艦出海,津特、蘿芬,還有媽媽克裡斯蒂娜就會去基爾軍港的碼頭上送行;而當他駐守 在港口中時,津特則有很多機會去「卡爾斯魯厄」號上玩耍,雖然因為調皮而吃過不少苦頭,但小男孩對戰艦總有說不出的強烈好奇。只要呂特晏斯一回到家,津特 就會帶著蘿芬跑向花園中的小徑,攔住父親,在他的口袋裡尋找貝殼、海螺之類的小禮物……

  那樣的時刻,津特感到既高興又幸福……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津特就不再有這樣的期待和喜悅了呢?
  
  或許,就是那個時候……
  ……

  屋外的小花園被收拾得既整潔又美觀,每一枝鮮花,每一株灌木,每一塊草坪,都經過了最完善的修剪,讓人只要粗略一看,就會覺得這棟房子的女主人,是個勤勞、細心的人。

  「媽媽!我們回來了!」男孩拉著妹妹,站在了房門外。

  「哥哥,等一下一定要好好洗澡哦。」女孩擺出管家小姐的架子,叮囑著男孩——儘管現在她自己的小鼻子上和嘴唇兩邊也都沾滿了雪糕的奶油。「因為你太髒了。要是碰了蛋糕,就會讓爸爸拉肚子的。」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個勁地答應了起來。

  這時,屋子的門打開了,年老的女傭歡迎著小主人們。她是這房子裡僅有的兩名僕人之一,另一個則是她丈夫。

  因為海軍中校的薪水不算太高,所以姓呂特晏斯的這對夫婦並沒有能力雇太多的傭人。

  「諾德太太,媽媽在哪裡?」兩個孩子幾乎齊聲問道。

  「夫人正在飯廳呢。」老女傭回答著,打算拿來毛巾擦掉男孩臉上的泥巴,可孩子們早已趁她轉身時跑開了。

  飯廳在屋子的西邊,很寬敞,也很明亮,儘管裝飾得很簡樸,但只要和家人們一起圍坐在餐桌邊,男孩就總能感受到那從心底流出的溫馨。8歲的孩子還不怎麼能理解「親情」這個詞的全部含義,可他已經學會了用心去體會……

  餐桌就在飯廳的正中。現在,上面鋪著潔白的桌布,擺放著整齊的餐具,還有五彩繽紛的花籃和閃閃發光的銀燭台。在這些中間,蔬菜沙拉的色澤、烤麵包的濃郁香味,以及蛤蜊湯上冒出的白色煙霧,都在向闖進飯廳的孩子預示著一場期待已久的晚宴。

  「哇!好多好吃的啊!」滿桌精美的食物讓小女孩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與單純只在意感覺的哥哥相比,小傢伙在期待著溫暖的同時,也不忘滿足自己的肚子。

  而最吸引她的,不用說,自然還是桌子正中的那只生日蛋糕——可愛的小草莓,精緻的奶油花紋,還有那顆蘿芬永遠惦記著的巧克力小星星。蛋糕上均勻地插著37根彩色蠟燭,顯示著生日的主人,已近不惑之年。

  屋子的盡頭是一處供用餐者休息的小廳,三面不大的落地窗環繞著這個小巧的空間,夕陽的餘輝透過窗外樹木的枝葉落了下來,在那張半圓形的沙發上,弄出了許許多多發亮的光點……

  一個女人倚著靠背坐在沙發上,瀑布一般的長髮華麗、柔順,自上而下地垂著,彷彿用黃金編織而成;海藍色的晚禮服,清新淡雅的化妝,以及那些恰倒好處的 簡單首飾,在裝點她那優美身段和端莊容貌的同時,也正在向人們訴說一個奇跡——歲月的匆匆,並沒有能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印痕。儘管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 在旁人看了,她至少要比實際年輕10歲。

  女人就這樣坐著,將她那纖細的右臂支撐在面頰下,目光向著窗外,似乎正在期盼著什麼,等待著什麼。四周的光點圍繞著她,隨著樹影的變化而旋轉。這樣的場景,在一時間竟使她的身邊充滿了魔幻的氣氛……彷彿森林中美麗的精靈女王,正在由花草搭建的涼亭中……悠然小憩……

  男孩傻傻地愣在了原地,不知是否應該用自己的問候去打破這幅美麗的圖畫;可另一個活潑的小精靈卻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和興奮,歡叫著跑了過去。

  女人的安詳因為她而發生了變化,流露著些許憂傷的表情在一瞬的木訥之後,綻放出了溫柔的笑容,宛如一汪清澈而寧靜的湖水,被那快樂的風,帶起了一絲漣漪……

  她離開沙發,蹲下身,張開雙臂,用這飽含深刻愛意的姿勢,迎接著女兒。

  「媽媽!媽媽!蘿芬回來了!」小女孩一頭扎進了她的懷中,摟著媽媽的脖子,親吻著她的臉。

  克裡斯蒂娜望著懷裡的小可愛,輕輕地呼喚著蘿芬的名字,微笑著,聽她說起今天在外間的趣事,還時不時地點點頭,誇獎著孩子幫助小朋友的正義行動。

  「咦?」忽然,她發現了那一丁點沾在蘿芬鼻尖上的奶油——被碰掉了不少,還有一些則留在了克裡斯蒂娜的臉上。

  「媽媽的小老鼠,今天在外面吃了什麼呢?」克裡斯蒂娜說話的聲音柔和、動聽,即使傻站在附近的津特也感覺到了媽媽的關懷……

  「雪糕,媽媽,用蘿芬的零花錢買的。」小老鼠認真地回答道,「我還分了一些給哥哥呢。」

  「嗯,蘿芬真是個懂事的乖孩子。」克裡斯蒂娜高興地說,「可是,下次一定要記得擦臉哦。」

  然後,她讓身體前傾,微微地撩撥著那些垂在眼前的金髮;接著,克裡斯蒂娜便吻上了女兒的鼻尖,慢慢地舔去了那些已經融化了的雪糕。一陣帶著溫暖的柔軟觸感之後,留下的,只是清淡的芳香……

  「是的,蘿芬記住了。」小老鼠說著,同樣地吻了吻媽媽,舔掉了那些被她弄上去的雪糕水。「媽媽也應該去洗臉了。」她嘿嘿地笑了起來,幸福的感覺在女孩的身上隨處可見。

  男孩依舊愣在原處,抱著他的小足球,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他只是感覺到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這樣最好……

  「津特,津特……」克裡斯蒂娜注意到了孩子的異樣,「你怎麼了?」她望著他,關切的目光中透露著擔憂……

  「啊……我、我……」意識到媽媽正在看著自己,津特不禁變得緊張了。

  「媽媽,我知道的。」蘿芬神秘地對克裡斯蒂娜說道,「其實哥哥也想吻媽媽,可他是男孩子,所以不行!哼!」說著,她躲在媽媽的懷中,又對哥哥做了大大的鬼臉。

  「哥哥一定是愛上媽媽了!」思想早熟的小東西其實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沒有!沒有!我才沒有這樣想呢!」津特的臉紅透了。他忙不迭地爭辯著,害羞的樣子看上去窘極了。因為害怕媽媽為此而討厭自己,他只能轉過身,打算快些逃走。

  可是,媽媽卻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生氣。克裡斯蒂娜站了起來,帶著蘿芬一起走到了男孩身旁。

  「津特……」金髮女性俯下身,將孩子拉了過來。「為什麼是『沒有』呢?」她裝作失望的樣子,小聲地歎著氣。「要是津特不愛媽媽的話,那我可就要傷腦筋了。」克裡斯蒂娜說著,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津特。「因為,媽媽也愛津特啊……」

  「媽媽……」男孩抿著嘴,不得不將足球舉在眼前,遮住了自己那著火似的臉。

  他當然愛媽媽,在芙莉嘉·馮·哈瑟爾這個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以前,媽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也是最重要的人。

  「那我呢?」蘿芬抱住了媽媽的胳膊,藍眼睛中閃爍著希望的光。

  克裡斯蒂娜自然沒有讓女兒失望,她側過身,撫摸著那張細膩、可愛的小臉。「媽媽當然也愛蘿芬啊。」她說著,微笑和話語都顯得十分懇切,「只要蘿芬在媽媽的身邊,媽媽就永遠也不會感到寂寞……妳們倆,都是媽媽最愛的孩子啊……」

  「蘿芬知道的,蘿芬一直就知道!蘿芬也最喜歡媽媽了!最喜歡了!」小女孩心滿意足地倚靠著克裡斯蒂娜,將自己的小腦袋在媽媽的胳膊上磨蹭了起來。「還有爸爸,」她說,「蘿芬也很喜歡爸爸的。」

  「是……」克裡斯蒂娜讚許地點了點頭,「爸爸也和媽媽一樣,愛著蘿芬和津特的。等一會兒,我們一起來祝他生日快樂,好嗎?」

  「好的!」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答應著。

  「那麼……」克裡斯蒂娜站起身,「我們現在應該去做什麼呢?」

  「洗臉!」蘿芬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哥哥太髒了,他一定會讓爸爸拉肚子的。」

  「我才不會呢!我自己已經能洗澡了!」面紅耳赤的津特發現自己又被妹妹擺了一道。

  這對可愛的兒女,使克裡斯蒂娜不由地感到了一種充滿著內心的幸福;這樣的感覺是那麼真實,任何人都無法懷疑……「好,我們一起去吧。媽媽的小天使們,一定是愛乾淨的好孩子呢……」

  「蘿芬當然是愛乾淨的好孩子。」小女孩驕傲地抬起了下巴,拉住了媽媽的右手。

  而津特還沉浸在剛才羞怯感中,當媽媽向自己伸出手時,他甚至有些發愣。直到克裡斯蒂娜再次喚起他的名字,津特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媽媽潔白的手心,又望了一眼自己滿是泥巴的小黑手,馬上又低下了頭……

  「媽媽……我、我還是自己去吧……」男孩真的有些後悔,要是剛才玩足球時不那麼忘乎所以,自己就不會變得這麼髒了……

  然而,克裡斯蒂娜卻搖了搖頭,接著,主動地握住了孩子的手。對於她而言,無論津特變成什麼樣,都是她所疼愛的孩子。「一起去吧?」媽媽輕聲提議著,柔和的眼睛,好似大海上明亮的航標……

  「嗯……」津特答應著,緊緊地拉著媽媽……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蘿芬問道,又回頭看了看那只誘人的大蛋糕。

  「大概……很快吧……」雖然還說不上黯淡,但克裡斯蒂娜的聲音中,似乎沒有太多的信心……

  好奇怪……媽媽這是怎麼了呢?津特疑惑地看著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反正,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這樣的話,媽媽一定會高興起來的……
  ……
  ……

  「津特?津特?」

  恍惚間,芙莉嘉的聲音傳了過來,立即打斷了侍從的回憶,也讓他的臉上出現了與幼時相同的羞愧表情。

  「對、對不起,艦長……我有些走神了……對不起……」

  「不要緊嗎?……」芙莉嘉沒有一點兒責怪的意思,反倒擔心起了部下的精神狀態——父親和妹妹正面臨著未知結局的戰鬥,鮮有人會在這樣的時候還保持一如常態的平靜。

  「剛才我休息時,你都在處理文件。」艦長說,「已經有26個小時沒睡覺了吧,津特?現在沒有什麼特殊情況,你可以回艙室去休息一會兒,到晚上再來見我。」

  「不,不用了,艦長。」侍從強打著精神說道,「我很好,到晚上再休息也可以。」

  「這可不行!」芙莉嘉否定著,態度堅決地讓他回房間休息。「津特,你可是我無可替代的副官啊!要是你病倒了,我就會很為難哦。」

  面對說這句話的艦長時,津特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芙莉嘉那蔚藍的瞳孔中,好像也閃爍著媽媽所擁有的那些光……

  「斯瓦林少校。」在一旁留意了很久的大副霍德爾開口了。「您最好現在就去休息。」他說,「從今天晚上起,我們就將進入航線密集的海區。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會變得很忙。」

  點到為止,在簡單地闡述了理由之後,大副便不再多說什麼了。

  如此,侍從便不能再拒絕了,若是因為自己的關係而給芙莉嘉帶了困擾,津特是不能原諒自己的。於是,他抱歉地向艦長告辭,乘電梯離開了艦橋。

  進入過道的時候,他迎面遇上了西爾瓦娜。儘管全艦始終處於二級戒備狀態,但醫官長還是顯得比誰都輕鬆。她穿著海軍的白襯衣,波浪似的紅色長髮已經紮了起來,手裡提著的茶壺,以及在她身後端著咖啡壺的諾伊·埃施韋格軍醫少尉,則最好地說明了西爾瓦娜當前的打算……

  「醫官長,是要去給艦長她們送提神的飲料嗎?」侍從友好地向她打著招呼。

  「嗯。」西爾瓦娜毫不掩飾。「在作戰時,醫務室的特別外賣可是不能缺少的哦。」她向津特擺了擺手,就想離開。可忽然產生的一些好奇,又讓她停住了腳步。

  「艦長在艦橋嗎?」醫官長問道。

  「是的,艦長從早晨8點起就一直在艦橋指揮。」津特如實回答道。

  「那你呢?」西爾瓦娜又問,「為什麼你不再她身後呢?」

  芙莉嘉左後方30公分,是侍從的固定位置。津特站在那裡,悉心輔助著自己的主官,已經超過兩年了。

  「艦長……艦長讓我去休息……」津特無奈地說。

  哦……小貓這傢伙,永遠都是愛操心的姐姐啊……

  西爾瓦娜想了想,似乎有些嫉妒。蘿芬也好,津特也罷,芙莉嘉對這對失去母親的兄妹總是很照顧,她們中無論哪一個,都能讓小貓真正的主人,產生濃濃的醋意。

  不過,西爾瓦娜在埋怨著愛人的同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也已經和芙莉嘉一樣,把津特當成了需要關懷的弟弟……

  「諾伊,」她轉過身,將茶壺放在了埃施韋格少尉的托盤上。「你先去艦橋吧,我要佔用一些斯瓦林少校的私人時間。」

  「啊?」事出突然,津特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西爾瓦娜適時地用手勢阻止了他的進一步提問,同時繼續吩咐著自己的部下。「記住,」她對埃施韋格少尉說,「紅茶送給艦長,咖啡是給其他人的。」她又指了指一隻掛著小標籤的白瓷茶杯,「這是艦長專用的杯子,千萬別弄混了。」

  「這是孟加拉虎嗎,醫官長?」埃施韋格少尉看了看標籤,發現上面畫著某種動物。

  「差不多吧。」西爾瓦娜敷衍著,把手下打發走了。「我很快就來。」

  然後,她不由分說地將津特拖到了一旁。在確信沒什麼人注意她們後,西爾瓦娜直截了當地開始了提問。

  「去祭拜媽媽的事還順利嗎?」她問,「上次你回來之後就被關了禁閉,接著,又總是為出航的準備忙碌著,連和人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其實,沒有機會和津特單獨說話的主要原因還在於——西爾瓦娜幾乎在某間禁閉室中住了整整一周……

  「謝謝您的關心,醫官長。」津特感謝道,「那件事很順利,基爾的憲兵也沒有找我的麻煩。」

  西爾瓦娜搖了搖頭,對津特的答案不怎麼滿意。「我可不是問這個。」她靠在了一邊的牆上,雙臂在胸前合抱。「那天,沒和你爸爸吵架吧?」

  「沒有啊?我和爸爸幾乎從來沒有吵過架。」津特莫名其妙地望著西爾瓦娜,「除了小時候有一次,他不小心弄壞我的釣魚竿時……」

  等等……

  突然,他的話被自己的思緒打斷了……

  一個伸出水面的木製小棧橋,一根有些粗糙的自製魚竿,還有……一雙雖不怎麼強壯,但卻總是顯得有力的大手……

  這雙手,熟練地在魚鉤上裝好餌食,快速地將吊線甩了出去。然後……這雙手,把魚竿遞到了津特的面前……

  「哇~」侍從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幼小的男孩因為激動而發出的驚歎,是一種產生於內心的喜悅……
  ……

  「侍從!侍從!喂!傻瓜!」西爾瓦娜不知道他所想的東西,見津特正在發呆,便不客氣地抓住他的衣領,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臉。

  這樣的提醒非常有效,津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抱歉……醫官長……」他又一次道歉,就和剛才在芙莉嘉面前一樣。

  「我說的可不是那個喜歡為兒子到處求婚的大鬍子爸爸。」西爾瓦娜放開了她,又回到了剛才的姿勢。「那座冰山,難道又撞上了名叫津特-鐵達尼的小船嗎?」醫官長用玩笑的語氣說著,還調皮地向津特眨了眨眼。

  不料,侍從的面容裡竟在剎那間有了看得見的憤怒——不是因為西爾瓦娜的玩笑。

  「完全沒有,醫官長。」侍從氣惱地丟出幾句話,「我找不到和他吵架的機會,因為那個人他根本沒來。」

  「哎?!」驚訝的一方換成了西爾瓦娜。「他沒有去嗎?可那天是你媽媽的……」

  「是的,可那他與他無關。」津特的聲音顯示,他對父親會去祭拜媽媽一事,原先就不抱著任何希望。「他早就不把媽媽當成他的妻子了;而我,也不是他的兒子。」

  「那……冰山,他一次也沒有去過嗎?」西爾瓦娜有些不敢相信。

  「根本沒有,那時,就連葬禮他都遲到了。爸爸狠狠地揍了他,可他依然無動於衷。」津特回憶著;而醫官長則注意到:侍從的拳頭已經握緊了……

  西爾瓦娜只能歎氣了——一對親生父子間的關係居然能糟糕到這樣的地步,即使用雄性生物潛意識中固有的爭鬥本性來解釋,都顯得十分牽強。

  真佩服這兩個互不相讓的人……但是……

  「那個人——冰山,可真是瞭解你們啊——你和艦長,一對受處分的倒霉鬼。」醫官長攤開雙手,給了津特一個似真非真的苦笑。「那個人甚至不用到那裡,就知道你一定會去,即便是下士的命令,也擋不住你對媽媽的愛。」

  「當然。這也是他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津特冷冷地望著對面的艙壁,彷彿那個人現在就站在這兒。

  永遠也得不到嗎?還是……從來就沒有失去過呢?

  不知怎麼,這樣的問題出現在了西爾瓦娜的腦海中。在對人類的觀察力方面,她要比芙莉嘉強上百倍。

  津特始終對呂特晏斯將軍使用著生硬的態度,而任何人只要在他面前提起將軍,都會引發他的脾氣。大家都知道他和親生父親的關係不好,彼此之間也很少說話。

  可是,西爾瓦娜卻一直覺得津特對將軍所表現出來的怒火有些不自然……

  因為,每當他為了呂特晏斯而動怒時,醫官長都無法從這個23歲青年的瞳孔中,看到真正的、刻骨銘心的仇恨……

  甚至於,西爾瓦娜還注意到:一旦別人在津特的面前提起將軍的瑣事,他都會先不自覺地顫抖一下,接著便開始發火。

  這個傢伙……是在害怕嗎?是在害怕父親,還是在害怕……

  ……別的什麼呢?

  「一點兒和好的可能都沒有了嗎?」西爾瓦娜試探道。

  「沒有。那個傢伙根本不會聽別人說話,他的心裡永遠只有自己的工作。」侍從的否定沒有任何猶豫。他整理了一下軍服,向西爾瓦娜告辭,離開了。

  今天,他談論父親的內容已經太多了,哪怕再有一點,或許就會讓那些他一直害怕著的東西,衝破自己精神的防線……

  真是的……在這艘船上,不乾脆的傢伙可真多……

  西爾瓦娜想著,但卻又覺得這也不錯——要是侍從也像牛仔追求自己那樣,整天拿著玫瑰花去騷擾芙莉嘉,那紅髮的壞姐姐就要更頭痛了……

  反正,等這次作戰結束了,侍從和冰山爸爸都會回到佈雷斯特。到那時再勸他們和好,應該也不算遲……

  現在,快些去艦橋捉弄小貓,讓她的心情能好些,才是我最重要的事啊。

  這樣對自己說著,西爾瓦娜便邁動腳步,哼著那首「小松鼠掉下水」的歌,向電梯走去……
  ……
  ……

  16時30分,在借助霍德爾上校的咳嗽聲擺脫了西爾瓦娜長達一個半小時的糾纏之後,芙莉嘉下令伯倫希爾德改變航向至220,折向西南。此時,德國戰列 巡洋艦已經前進到了北大西洋的中南部,距離西班牙菲尼斯特雷角西北約370海里。按照目前的航線和航速,她們只需要再航行近5個小時,就能到達北美與直布 羅陀之間的航線區。

  為了給伯倫希爾德補充燃料,雷德爾元帥已經在這裡附近事先佈置了一艘油船「弗裡德裡希·佈雷姆」號。這艘10397噸的軍用船目前正偽裝成葡萄牙油輪,在那一帶巡弋。大約今晚19時,他們就會與芙莉嘉匯合。

  根據芙莉嘉的判斷,「復仇」號和新來的「拉米雷斯」號都是「慢跑選手」,離伯倫希爾德還有相當的距離,在20-30個小時內遭遇她們的可能性很低。而 昨晚剛從直布羅陀出發的H艦隊速度卻很快,在從出發到現在的19個半小時內,這支艦隊可能已經行駛了487海里,甚至更多。如果他們像芙莉嘉最初所判斷的 那樣採取最近的北上路線,那H艦隊此時正活動在葡萄牙波爾圖西南145海里左右的位置附近,與伯倫希爾德之間的距離大致是324海里。

  薩默維爾將軍應該早已收到了「王權」號沉沒的消息,德國人的大肆宣傳也會讓他們知道這是芙莉嘉所為。在判斷伯倫希爾德的下一步動向時,對方一定會將北 美-直布羅陀航線考慮在內,將那裡作為芙莉嘉打算攻擊的首要目標,並且全力撲向那條航線。H艦隊的參謀們如果具有足夠的智力,就會建議主將改變航向,直接 駛往那裡,而不是去「王權」號的沉沒地點。

  另一方面,軍事情報局的消息顯示,目前正有3支護航運輸隊在這條航線上活動,他們的安全必然將被當作是第一位的。H艦隊在進行搜索作戰時不能不有所顧忌,其活動範圍也將大大地受到限制。

  這些客觀情況對芙莉嘉而言都是有利的。事實上,她決不會選擇這裡作為與H艦隊交手的地點,因為在她看來,這條航線距離「俾斯麥」號還不夠遠。若是在這 裡與H艦隊糾纏不清,英國人很可能在「俾斯麥」號南下時捨遠取近,讓H艦隊對「俾斯麥」號發動攻擊。這樣的情況一旦出現,芙莉嘉的失敗也就近在眼前了—— 她這次出擊的首要目的就是策應「俾斯麥」號。

  因此,H艦隊必須被引向更遠的南方。至於芙莉嘉所選定的目標,則是位於葡屬馬德拉群島以北的另一片航線區。行駛在這裡的船隻,多是從巴拿馬和中南美的 其他地區開往直布羅陀的。由於這些船隻基本都屬於中立國,活動在這一帶的德國潛艇對待他們也相當克制,因而英國方面沒有採取太多的保護措施。但要想從這條 航線上找出幾百艘英國船也不是一件難事。

  芙莉嘉計劃在補給燃料之後,放過近在咫尺的北美航線,搶在H艦隊到達之前,繼續向南航行大約405海里,在明天上午趕到馬德拉群島以北,對那裡的敵國 船隻發動攻擊。她還打算在馬德拉群島海岸附近航行,用「招搖過市」這種簡單,但卻有效的辦法來向英國人宣佈自己的存在。她相信島上的葡萄牙人在看熱鬧之 余,一定會將有關她們的消息透露給英國人的。之後,H艦隊也將聞風而至,繼續被她牽著鼻子,無法在「俾斯麥」號順利擺脫追擊之前危害到呂特晏斯將軍和蘿 芬……

  雖然她不想承認自己經常在作戰中加入個體的感情,但這兩人的安危是這幾天來芙莉嘉不管怎樣能無法釋懷的,而只要一看到自己身邊的津特,這樣的擔憂情緒就會不斷地增長……

  女性的直覺和軍人的經驗都在不斷地告訴她:「俾斯麥」號闖入大西洋的旅程,不會一帆風順。

  而在不久以後,芙莉嘉的擔心沒有任何預兆地,成為了現實。
  ……
  ……

  不知不覺間,北極的黃昏降臨了。

  霧還是沒有散開多少,雲層也很厚,陰暗、晦澀的氣氛籠罩著這片嚴寒中的冰海。太陽已經向著西邊沉沉落下,抬頭望去,只能透過雲霧的稀薄之處,看到些許微紅的亮光。

  英式垂直型艦艏推開四周的浮冰,滿載排水量13660噸的艦體在泛起的白色波浪中不斷前進著。威克·沃克海軍少將站在「薩福克」號重型巡洋艦的艦橋 上,注視著兩側的海面。而在這艘重型巡洋艦的兩舷,瞭望手們全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在轉椅中,端著高倍望遠鏡不斷地搜索著。猛烈的風刮過甲板,人隨著戰 艦的顛簸而搖晃,不時地,還有艦員因為站立不穩而跌倒。

  人們竭力尋找著哪怕一小塊可以抵擋風浪的鋼板,但卻沒有一個人離開。所有士兵都明白,任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讓那艘歐洲第一的可怕戰艦從皇家海軍的口袋中溜走,使關係著大英帝國生死存亡的海上交通線遭受嚴重的損失。

  「『諾福克』號還跟在我們後面嗎?」威克·沃克少將問。

  肯特級重巡洋艦「薩福克」號和多塞特郡級重巡洋艦「諾福克」號在這次作戰中被托維上將同時調到了他的麾下,組成第1巡洋艦分隊,擔任丹麥海峽的警戒任務。

  「還跟著,將軍。」「薩福克」號艦長埃利斯上校回答道,「雷達上還能找到她,但目測卻不行。風浪太大了,視野也不好。」

  「和他們保持聯絡,艦長。」威克·沃克少將說著,又一次皺起眉頭,用望遠鏡看了看風暴中的海。「挪威海上『曼徹斯特』號至今沒有任何發現。也就是說,那兩艘德國船一定是向這裡來了。讓『諾福克』號注意警戒後方,我不想錯過什麼。」

  「是,將軍。」埃利斯上校立即將命令轉達到了電訊部門。

  「輪機部門要做好準備,隨時將這艘艦的航速提到最大。」威克·沃克少將還是有些不放心,「托維上將的命令是不得與『俾斯麥』號交戰,而我也不打算去15英吋重炮的炮口下送死。上帝保佑,在發現她的同時,我們那0.5節的速度優勢能夠發揮出來……」

  「不用擔心,將軍。」埃利斯上校要比上司樂觀得多,「我們的工作是跟蹤她。只要我們把『俾斯麥』號緊緊咬住,霍蘭中將的『胡德』號和『威爾士親王』號就會在海峽的出口收拾她。」

  威克·沃克少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糟糕的天氣使他的心情也不怎麼好。「但願是這樣吧……」他嘀咕著,似乎有些信心不足……
  ……
  ……

  晚間18時21分,「俾斯麥」號。

  「是誤報,閣下。」林德曼艦長放下電話,對呂特晏斯和其他軍官說道,「『歐根親王』號的瞭望手犯了個小錯誤,把一座漂過的冰山當成了船隻。建議解除戰鬥警報。」

  「可以。」呂特晏斯點了點頭,「但全艦隊必須保持一級戒備狀態。告訴士兵們,我們已經進入英國軍艦的活動範圍,隨時都有可能與敵人接觸。」

  「我們已到達冰限。我們已到達冰限。」瞭望哨傳來了報告聲;舉起望遠鏡,艦橋中的每個人都能望見不遠處那片由格陵蘭到延伸而出的白色冰層。

  「改變航向至240,保持現有航速。」呂特晏斯將軍命令著,整艘戰艦立即在他的指揮下轉向,繞開了面前的浮冰。跟隨著「俾斯麥」號的「歐根親王」號也一起行動,兩艘重型戰艦在風暴中沿著丹麥海峽的北側謹慎地航行著。

  「我們很有可能在海峽的出口遇上某一艘英國巡洋艦。而我們也將消滅她,然後繼續我們的行程。」呂特晏斯走到海圖邊,迅速地掃了一眼。參謀軍官們已經在圖紙上標注了大量的記號,顯示著可能與英國戰艦遭遇的位置。

  在4個月以前,芙莉嘉曾在挪威海擊沉了兩艘負責監視的輕巡洋艦,因而德國海軍對英國方面的巡邏戰術已經有了相當的瞭解。一般來說,進攻才是皇家海軍的語言,無論自己的兵力多麼不濟,他們都會衝向敵人,盡力削弱對方,為主力艦隊殲滅敵人創造更有利的條件。

  這是英國皇家海軍的傳統,是勇敢的,值得稱讚的,儘管在某些時候稍稍顯得有些不智。
  ……

  「所有炮手就位。所有炮手就位。」當廣播裡的聲音響起時,坐在炮位上的蘿芬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區區5個小時——比預定的多了一個小時——的睡眠,看來還無法滿足她那疲勞的神經。

  「呂特晏斯中尉,您的咖啡……」德爾林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飲料。男孩的頭上腫著一個小小的胞,膽戰心驚的樣子還沒有從他的臉上完全消退。

  由於不忍心過早地叫醒熟睡中的蘿芬,德爾林又在地板上多躺了一個小時;而在蘿芬「起床」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德爾林一拳——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男孩確實違背了她事先的命令。

  「哼~」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管家小姐接過了咖啡。然後,她指了指提彈機附近的一個小角落,讓德爾林去那邊。可憐的男孩不敢辯解,乖乖地放下托盤,蹲在了角落中,小聲地抽泣了起來。蘿芬稱這裡為「反省角」,犯錯誤的手下們都會被迫在這裡呆上不少時間。

  倒霉的傢伙,這樣你就會記住了……

  蘿芬看了看完全處於陰影中的德爾林,雖然有些同情,但卻不打算降低處罰。因為老師的嚴格都是對學生的愛——這是她從某本小說上看來的。

  印象深刻的話,任何事都不會被輕易忘記……

  金髮女孩子在心中說著,對德爾林,也對自己……
  ……
  ……

  望著桌上那些好吃的東西嚥了嚥口水,小女孩悄悄地向一塊蔬菜沙拉中的西紅柿伸出了手……但是,她最後還是放棄了,把手伸了回來。因為媽媽說過,偷吃是不好的。

  然而,飢腸轆轆的小肚子卻在此時向小主人提出了抗議,「咕嚕咕嚕」,聲音不響,卻十分清晰。現在是晚上8點,早已過了晚餐的時間。

  「媽媽,蘿芬的肚子叫了。」坐在桌子對面的津特傻傻地說道。這既不是告密也不是嘲笑,老實的男孩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哥哥是個大笨蛋!」無法否認事實,覺得丟臉的小女孩只好用做鬼臉和吐舌頭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羞愧。明明說好要和大家一起等爸爸的,可自己卻……這真讓蘿芬無地自容。

  孩子們這場小小的騷動,也將克裡斯蒂娜從深深的憂慮中拉回了現實。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到蘿芬身邊蹲下,輕輕地握住了女兒的手。

  「我的小老鼠,果然餓了嗎?」她竭盡全力,將所有因失望和等待而產生的憂鬱隱藏在了微笑的背後。「拜託妳們和媽媽一起等爸爸……這樣的任性,是媽媽的錯呢……」

  「不,不,不是媽媽的錯。」蘿芬連忙從椅子上爬了下來,跪在地毯上,摟住了媽媽的脖子。「蘿芬願意等爸爸,蘿芬願意的……」

  「還是先吃些東西吧?媽媽這就讓諾德太太去給妳們把烤肉和蘑菇湯熱一熱,然後就著麵包吃。」克裡斯蒂娜不忍心讓女兒再等下去,況且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可、可是,爸爸還沒有回來啊……」一想到媽媽親手做的美味菜餚,蘿芬的小肚子又不聽話地叫了起來。但女孩依然有些不願意,「要是爸爸回來,卻發現大家都沒有等他,他一定會傷心和哭鼻子的……」

  女兒天真的想法和可愛的聲音讓克裡斯蒂娜不禁為之動容。她將蘿芬摟進懷中,充滿憐愛地親吻著孩子的額頭和臉蛋,似乎不用這樣的方式,就不能表達她心中那複雜的情感……

  「沒關係的,蘿芬……我們把蛋糕留著,等爸爸回來再點蠟燭,好嗎?」媽媽安慰著女兒,使她平靜下來,也讓自己的負罪感稍稍地減輕……

  海軍新建的大型魚雷艇成軍了,她的丈夫被調去擔任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岡澤爾·呂特晏斯中校為此興奮異常,在得到那個消息時,他甚至難得地有了笑容!

  「看到了嗎,克莉斯汀?我們的海軍,我們的海軍就要復興了!我們的國家就要從枷鎖下解放出來了!」呂特晏斯曾經這樣激動地對妻子說,「那些假借正義之 名,奴役德國的傢伙們總有一天要受到懲罰!當我們的孩子長大時,他們所看到的,應該是一個偉大、繁榮,足以將文明的光輝帶到世界各個角落的新德意志!」

  「所以,我們一定要給他們這樣的國家!」他強調道,「這是每一個德國軍人的職責!」

  然後,他就開始了廢寢忘食的工作。而從這天起,克裡斯蒂娜便很少再見到丈夫的身影。家在柏林,可他卻始終住在基爾的魚雷艇上,甚至就連自己的生日,他也幾乎忘了……

  但克裡斯蒂娜卻還是在這一天像以往那樣做了蛋糕,準備了精美的晚餐,希望門鈴能在她所期望的時候響起,而那個人——那個總是在冷峻的眼神中,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溫柔的人……能夠出現……

  她決定等下去,不管多久。因為她覺得,那個人一定會出現。
  ……

  「那、那好吧……」抵擋不住飢餓的侵襲,媽媽的小老鼠終於向小肚子妥協了。「哥哥,你可不准偷吃蛋糕啊!這是要留給爸爸的!」自尊心作祟,蘿芬又把津特當成了挽回面子的對象。

  「哼……都是爸爸的錯!」男孩憤憤地噘起了嘴,「這麼晚還不回家,他一定是把媽媽和我們都忘記了!」

  賭氣是每個孩子都會有的行為,特別是當他們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時。

  「不會的!爸爸不會忘記媽媽和蘿芬的!」女孩反駁道,「他只會忘了哥哥,因為哥哥總是在學校裡打架、闖禍,調皮搗蛋!蘿芬是聽話的好孩子,哥哥不是。」

  蘿芬完全沒有想到,這無心的戲言竟然正中津特的要害,將那些他所擔心的東西全部擺放在了他的面前。男孩幾乎變得驚慌了,他低下了頭,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膝蓋上的褲腿,可卻不知道該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哪裡……

  「唉……」克裡斯蒂娜搖了要頭,小聲地責怪了蘿芬幾句,說她不該這樣捉弄哥哥。接著,她又去津特身邊,用溫柔的話語使他漸漸地寬慰了一些。

  只是,男孩的倔強要比她想像得更厲害。在吃晚飯時,津特一句話都沒說……
  ……
  ……

  晚上7點,當天開始下雪的時候,丹麥海峽上風更大了。可海上冰冷的霧氣卻一點兒也沒有消退的意思,浪花翻滾,冰屑沉浮,自然的造物主正在向闖入這裡的人類展示著自己的魔力。

  而歷史,也在這一刻為一場幾乎被所有近世戰史所記載的決鬥,拉開了它的序幕。

  19時22分,「俾斯麥」號上,從雷達室和瞭望哨同時發出的警報打破了整艘戰艦的平靜。

  「左前方20°發現艦影!距離約11000米!」

  所有人的神經都在同一時間繃緊了!兩艘德國戰艦上警鈴大作,艦橋上的軍官們舉起望遠鏡向南邊眺望。

  但那艘突然出現的軍艦很快便向後規避,閃進了濃霧中,從德國瞭望手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是英國戰艦嗎?」呂特晏斯將軍並不顯得慌亂,這樣的情況他早有預料,與敵人巡洋艦的戰鬥是必然的。

  「似乎是一艘大型輔助巡洋艦,閣下。」林德曼上校猜測道,「她出現的時間太短,我們還沒有看清她的外形。」

  「向『歐根親王』發信號,布林克曼艦長說不定看到了些什麼。」呂特晏斯下令道,「雷達室,保持與敵人的接觸,準備引導主炮進行射擊。」

  一分鐘後,「歐根親王」號用燈光發來了回信:目標艦上層建築高大,擁有三個煙囪,符合英式重型巡洋艦的特徵。

  「不出所料,艦長。」呂特晏斯說,「敵人派了擁有最強火力的巡洋艦來這裡巡邏,可她仍然不是我們的對手。」

  「全員,準備戰鬥。」水面艦隊司令官發出了他的命令。
  ……

  「天啊,那確實是他們嗎?!」威克·沃克少將驚魂初定,望著西北方的那團霧氣,緊張萬分。

  剛才,當那兩個巨大的黑影忽然出現在「薩福克」號的面前時,海軍少將甚至感到自己抓著望遠鏡的十根手指全都在顫抖!

  沉重、灰暗、堅固、鋒利……只是第一次在近距離看到「俾斯麥」號,他就被鋼鐵女王的氣勢完全壓倒了。那艘強大的戰艦長久以來給了人們太多的神秘感,也 為她的敵人帶來了強烈的壓迫感。看著她,想像著那些380毫米主炮齊射時所綻開的絢爛火花,威克·沃克少將的眼前幾乎出現了自己和「薩福克」號被這火焰同 時吞噬的可怕景象……

  於是,他立刻下令「薩福克」號轉向逃走,退進了霧氣之中,僅於敵人保持雷達接觸。托維上將給他的命令是監視,而他也不打算效仿那些奉行進攻至上主義的先人一樣去白白送死。從各個角度來看,威克·沃克少將都是個聰明人。

  「馬上向海軍部發報!向本土艦隊發報!向霍蘭將軍的『胡德』號發報!」海軍少將連聲下令,因為過於緊張而有些口齒不清。

  「特急:發現『俾斯麥』號和『歐根親王』號,敵艦正在向南航行,預計明天凌晨時分將通過丹麥海峽。重巡洋艦分隊目前正對其進行追蹤,請速派主力戰艦前往海峽出口攔截。」

  「通知『諾福克』號我們的位置和現在的情況,讓他們盡速與我們匯合。」

  「希望在這些電報發出之前,我們不至於被德國人打中……」「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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