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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941年5月14日,上午10時25分。倫敦,大英帝國海軍部。

  面對一片鎂光燈的閃爍,坐在長條會議桌後的路易士·克裡斯威爾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厭倦感。無數照相機的閃光讓他有些頭暈,不由地開始懷念起了曙光女神艦長室中的那張折疊床。

  為了表彰「擊退芙莉嘉·馮·哈瑟爾,挽救運輸艦隊」的「國民英雄」,英國政府和海軍當局除了將克裡斯威爾提升為海軍一級准將,並且丟給他一堆勳章以 外,還全力地開動了本國的宣傳機器,召開各種記者招待會和慶祝酒會、請克裡斯威爾去電台講話,並拍攝了許多宣傳電影,對這位新英雄大肆進行美化和推廣。而 這麼做的目的無非在於提高軍隊士氣,增強國民對皇家海軍的信心,挽回因此前的一連串失敗而造成的損害。

  同時,英國當局還將這些真假摻半的新聞通過廣播散佈到大陸各地,試圖在德國佔領區樹立英國的高大形象,順便也能夠混淆德國民眾的視聽,動搖芙莉嘉和德 國海軍的地位。而德國的宣傳部和秘密警察也全力應戰,不斷收繳民間私藏的短波收音機、嚴禁國民和佔領區人民收聽英國方面的消息。並且,戈培爾也組織了大量 的寫手,對英國人吹噓的所謂勝利進行反駁,說這只不過是邱吉爾政府的一塊遮羞布,是約翰牛無恥行徑的又一次暴露。

  總之,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還在許多細節問題上糾纏不清。想要相信的人總會相信,不想相信的人永遠不會相信,而頭腦清醒的人對待這樣的政治鬧劇,則始終採取著旁觀的態度。

  就這樣,在德國、意大利、匈牙利、羅馬尼亞、芬蘭、保加利亞、克羅地亞,以及世界另一頭的日本,芙莉嘉依然是德意志的民族英雄,是受到景仰和愛戴的女 神;在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南非,以及其他英國殖民地,她仍然和當初一樣,是個蛇蠍心腸的邪惡巫婆。至於那些佔領區,居民們還是和往常 一樣,分成兩派……

  而克裡斯威爾在被德國報紙稱為「加的夫城的小流氓」、「大西洋上的無賴」的同時,也被英國人宣傳成了「德國海軍水面襲擊艦的剋星」、「阻止侵略罪行,保衛民主制度的鬥士」。

  對於這些冗長、無聊,而且不切實際的頭銜,克裡斯威爾最願意做出的回應就是一個長長的哈欠。可儘管如此,因為已經答應亞歷山大·貝爾,自己不會再惹麻煩,所以他還得打起精神,面帶自信的微笑,好讓大家看到一個英雄,或者說,一個像英雄的人。

  「克裡斯威爾准將,聽說您已經被任命為第12輕巡洋艦分隊的指揮官。」一位記者問,「請問,在目前這樣的戰況下,您將採取怎樣的措施,以確保直布羅陀海域,以及中大西洋地區的海上安全呢?」

  「哦,您一下子就給我提出了一個大問題。」克裡斯威爾調整了一下面前的擴音話筒。「防衛直布羅陀是整個H艦隊的任務,薩默維爾將軍也始終在這一任務上兢兢業業;而我所要做的,只是趕到任何需要我的地方,然後將一切出現在我眼前的敵人消滅就行了。」

  如此自信的發言在記者們當中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有不少鼓掌、喝彩,也有些人則露出了不置可否的微笑。

  「您是想扮演打擊罪惡的超人嗎?」記者開了個玩笑。

  「不只是我,」克裡斯威爾和坐在身邊的坎寧安上將友好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在面臨邪惡軸心入侵的時候,每一個愛國的英國人都有機會成為超人——只要他拿起武器,勇敢地和敵人戰鬥。」

  這一次,鼓掌的人更多了。

  「准將閣下,」一個記者舉手提問道,「我們都知道您在理查德·奧爾科特上校所指揮的『馬來亞』號被擊沉以前就奉命趕去增援,並且已經發現了敵人的偷襲意圖,那您是否就此提醒過他,讓他有所提防呢?」

  克裡斯威爾聳了聳肩,不無遺憾地回答道,「的確是這樣。在意識到敵人有可能採用水下兵器對戰列艦發動攻擊時,我立刻聯絡了奧爾科特上校。隨後,艦隊指 揮官薩默維爾將軍也一再電告他、提醒他。可是,奧爾科特上校似乎從更高級別的長官那裡得到了相反的指示,因此,他才會不惜以違抗命令為代價,頑固地試圖與 敵人決戰,並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更高級別的長官?」記者們馬上被這個詞組吸引了——比艦隊司令薩默維爾將軍級別更高,並且能對戰艦直接下令的人,只有一個。

  「准將閣下,您是在暗示倫敦海軍部與這次事件有關嗎?」

  「准將閣下,所謂『更高級別的長官』,是指第一海務大臣達德利·龐德爵士嗎?」

  為了新聞,記者們紛紛直截了當地追問了起來,絲毫不顧在坐海軍新聞官員那難看的表情。而克裡斯威爾著貌似抱歉地一一回絕了這些提問,只推說這事關軍事機密和作戰計劃細節,不便透露。

  「女士們,先生們,」坎寧安將軍擺弄著自己面前的話筒,解釋道,「因為這些內容還有待進一步的調查和證實,所以,希望大家在報道時不要使用過於肯定的語氣,以免對龐德爵士……不,是對某當事人產生不利的影響。謝謝大家。」

  「哦~」記者們發出了瞭然的噓聲,紛紛在自己的記錄本上寫下了龐德爵士的名字。

  「准將閣下,據說在一年的納爾維克戰役中,您也曾事先向『厭戰』號發出過警報,但和這次一樣未被採納。結果,皇家海軍蒙受了重大損失。」一個記者問道,「那麼,這件事也和龐德爵士……那位當事人有關嗎?」

  「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在那次作戰失禮後,您還被作為直接責任者和替罪羊投入了監獄。」另一個記者說,「請問,有這樣的事嗎?」

  克裡斯威爾笑了笑,「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他說,「雖然我們的指揮系統和所有其他國家一樣,都有不大不小的毛病,但我對它的日益完善充滿了信心。」

  「對於過去的遭遇,克裡斯威爾准將表現出了輕鬆自如的神態。儘管我們有理由相信,龐德爵士在這些不名譽的事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克裡斯威爾准將本人並未對此作出證實。」——當天的許多報紙到刊登了類似的評論。

  「我是《衛報》記者。」在獲得新聞官員的許可後,一個20多歲的女孩站了起來,「克裡斯威爾准將,雖然現在許多人都在談論您的功績,但也有不少人想知道其他的問題。」

  「只要不涉及軍事機密,我會很樂意回答的。」克裡斯威爾繼續保持著笑容。

  「謝謝。」女記者說,有些諷刺地看了他一眼,「所有的消息都說,您為了趕走佔上風的芙莉嘉·馮·哈瑟爾將軍,而採用了假求婚——這種帶有騷擾性質的不道德行為。那麼,事實也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克裡斯威爾沒有為自己辯解,「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不得不這麼做。為了從她的炮口下挽救我們的人,我別無選擇。」

  其實,他很想站起來,告訴所有在坐的記者:他一點也不恨芙莉嘉。在他的眼中,芙莉嘉是個女神,而不是女巫。並且,他愛她,那個求婚也不是假的。

  只不過,要是這樣的東西被記者們報道了出來,那某些人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為了他們,克裡斯威爾只能用違心的話來避開麻煩。

  「相信我,小姐,」坎寧安將軍接著說,「這只是一種應急的戰術。芙莉嘉·馮·哈瑟爾將軍是個厲害的對手,皇家海軍對這樣的敵人只有敬意,沒有惡意。」

  「可是,現實是,一個女人的人格尊嚴被侮辱了。實際上,我還聽到過許多更加不堪入耳的話。」女記者說,「而這些話的源頭,很多都是憎恨和仇視她的皇家海軍官兵。請問,將軍,這就是您所謂的敬意嗎?」

  「哦,這可真奇怪,您究竟是什麼人?是英國人,還是德國人?!」記者中的一些男人開始發出了不滿的聲音,指責女記者為敵人說話。

  「我是英國人,一個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的英國人。」女記者毫不畏懼,顯然是有備而來。「我只是想知道,海軍方面將採取什麼樣的措施,來制止這樣的事再次發生。先生們,請注意,芙莉嘉·馮·哈瑟爾將軍不僅僅是敵人,她還是個女人,是個母親。」

  「女人們實在是太敏感了!難怪一些婦女團體會那麼激進。現在可是戰爭時期!」男記者們又一次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起來,就和他們以往聚在辦公室裡對女名人評頭論足時所表現出的態度一樣。

  見這場爭論有愈演愈烈的跡象,克裡斯威爾必須做出明確的表態。「如果將來有機會能見到芙莉嘉·馮·哈瑟爾將軍,我一定會就此事向她道歉的。」他對眾人說道,同時有些自責地向生氣的女記者點了點頭,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我贊同克裡斯威爾准將的決定。」坎寧安將軍及時,且十分自然地補充道,「侮辱敵人是懦弱的表現,我可以向大家保證,各位在亞歷山大和直布羅陀決不會聽到那樣的話。地中海艦隊和H艦隊的全體官兵都知道,他們用來打擊敵人的是槍炮,而不是髒話。」

  那麼,本土艦隊那邊又怎樣呢?很多人立刻想到了這個問題。無奈龐德爵士和托維上將都因為「公務繁忙」而不能出席記者招待會,故而這個問題只能留給他們自己去猜測了。

  在再一次確認了克裡斯威爾道歉的誠意之後,女記者以勝利者的姿態結束了自己的提問。

  雖然目前英德雙方正處於戰爭狀態,但許多女孩對芙莉嘉的好感並未降低。這主要是得益於芙莉嘉本身的魅力和哈瑟爾家對英國及歐洲許多婦女團體的長久支援 ——她們的鬥爭最終迫使英國政府在西元1928年,正式授於30歲以上的女性以投票權,從而結束了普通英國女性無法參與政治的黑暗歷史。而由於伯爵小姐本 身一直堅持的反納粹立場,不少英國女孩子們更願意相信,她是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才與英國為敵的——當然,這樣接近事實的看法在不列顛並不是主流。

  又對克裡斯威爾刨根問底地糾纏了20分鐘,記者們才將注意力轉移到坎寧安將軍身上。由於在5月9日,蘇聯政府以南斯拉夫王國已經不復存在為由,撤消了 對該國流亡政府的承認;而英國的立場也有些摸稜兩可,因此寄寓在開羅的南斯拉夫政府和接受地中海艦隊指揮的南斯拉夫海軍殘餘力量正面臨著更為窘迫的處境。 而作為當地主要的英國指揮官,坎寧安對這些南斯拉夫人的態度有著很重要的意義。

  接下來,又熬過了艱難的半個小時,記者招待會總算結束了。看著人們魚貫而出,正打算起身離開的克裡斯威爾有了如釋重負的慶幸感;可當那位《衛報》的女記者又一次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時,第12輕巡洋艦分隊的指揮官急忙從另一側的小門逃走了。

  11點30分,作為一系列作秀活動的結束,克裡斯威爾又受命出席由海軍部舉辦的午餐會。他和坎寧安將軍兩人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會場,隨即便迎來了一陣熱 烈的掌聲。所有聚集在這裡的皇家海軍軍官用這樣的方式向兩位傑出的海軍指揮官表達著他們的敬意——無論是發自內心,還是做表面文章。

  率先走過來向他們問候的是第一海務大臣達德利·龐德爵士。這位執掌著大英帝國海上力量的海軍上將和以往一樣顯得疲憊,眼皮低垂,在同坎寧握手時,他顯 得很沒有精神。接著,龐德爵士來到了克裡斯威爾面前,也和這位新英雄握了握手。與剛才相比,第一海務大臣這次稍微露出了更多的笑容——因為不少攝影記者正 站在一邊,等著拍攝兩人熱烈握手的場面。
  在談話時,龐德爵士問了克裡斯威爾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比如說:他最早在哪艘艦上服役;在國防大學進修時的成績如何;有沒有去過英格蘭南部的懷特島旅 游;對美國人的性格看法如何;喜不喜歡律師……等等——完全沒有提到「馬來亞」號和倒霉的奧爾科特上校,就像他已經忘了這些一樣。
  在無聊之餘,克裡斯威爾還是敷衍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並且告訴他自己很少旅遊,也不打算和律師扯上關係。
  隨後,龐德爵士又公式化地勉勵了他幾句,希望他成為喬治六世國王陛下的納爾遜,徹底打敗芙莉嘉·馮·哈瑟爾云云……然後,大臣閣下便在一群隨從的簇擁下退場了——似乎他的精神狀態比一開始更為低糜了。

  接下來出現的是許久未在公眾場合露面的本土艦隊司令官,海軍上將約翰·克羅寧·托維。不知為何,托維這次並沒有和屢次提拔自己的第一海務走在一起,而是單獨前來。
  和龐德爵士剛才的表現不同,在療養院裡度過了幾個月空閒的時光後,托維上將的精神不錯。在向坎寧安問好時,他還故意低著頭,小聲地與對方交談了不少時間。無疑,托維上將是在以這樣的姿態向記者和其他軍官顯示著自己與坎寧安之間的良好關係。
  並且,他也和克裡斯威爾進行了一些象徵性的閒聊,並且讓記者們拍了幾張照片,以消除外界盛傳的、關於兩人相互仇視的「傳聞」。
  托維上將對自己的這位前部下在地中海和中大西洋所取得的戰果表示了祝賀,還重點提到了他趕走芙莉嘉的那一仗。本土艦隊司令不無遺憾地表示,如果克裡斯威爾當時指揮的是兩艘戰列艦,而不是兩艘輕巡洋艦,那伯倫希爾德現在一定已經沉在海底了。

  沉的也有可能是我們,克裡斯威爾想,因為芙莉嘉那邊還有潛艇,用來偷襲笨重的目標再合適不過了。

  自然,這樣掃興的想法也還是不說為好。因為某人在今天早上還一再提醒他,不要再故意招惹托維將軍,所以克裡斯威爾只好作罷。

  之後,前來與他們打招呼和聊天的還有曾經指揮過敦刻爾克大撤退的多佛爾港務司令、兩棲戰專家伯特倫·拉姆齊中將、地中海艦隊參謀長布魯斯·弗雷澤中將 和皇家海軍潛艇部隊司令官馬克斯·霍頓上將。將軍們對克裡斯威爾的年輕有為和靈活、大膽的戰術運用十分讚賞,相對地,他們也措辭婉轉地批評了「某些」思想 僵化、保守,一心當著「唐寧街應聲蟲」的海軍官員;對政府機關的干涉也相當不滿,認為正是這些非戰場的因素拖了皇家海軍的後腿,讓兵力上處於絕對劣勢的德 國海軍反而佔了先機。

  「我們需要一些改革,一些新鮮血液,還有一些好使的腦袋,」霍頓上將說,「這樣我就能和那群海狼較量一下了!我在當潛艇艇長的時候要比鄧尼茨成功得多,這次我也不會不如他!」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想辦法重新控制法屬北非,或者重新將我們的地面部隊送上歐洲大陸。」拉姆齊中將感慨地回憶著那場史詩般的大撤退,盼望著反擊的心情溢於言表。比起領導一場撤退,指揮一次進攻更能滿足軍人的榮譽感。

  「我們也必須提防在希臘的德國軍隊。」地中海艦隊參謀長弗雷澤中將對自己的司令官說道,「他們可能在近期就會有行動,克里特島方面最為危險。我們控制著大海,但敵人卻掌握著天空。」

  將軍們圍著坎寧安和克裡斯威爾,接二連三地討論起了關係重大的軍事問題;而托維上將也沒有走開,還時不時地插話,替坎寧安回答幾個問題,或者向大家介 紹一下克裡斯威爾先前的經歷——儘管這些都只是他在檔案上讀到的,但本土艦隊司令還是竭力想在其他同僚面前表現出與年輕英雄的親近。

  一切跡象都顯示:托維上將的派系歸屬,可能將發生重大的變化。

  唉,這就是那個一直緊跟著你,名叫「政治」的怪物嗎?看來,我到最後也不能倖免呢……
  
  克裡斯威爾在心中輕輕地歎著氣,人生中頭一次有了鬱悶的感覺。儘管他無意加入任何派閥,但身處H艦隊,受到坎寧安和薩默維爾等人多方照顧的他,在外人眼中,毫無疑問已經被當作了坎寧安將軍的親信,即使自己不承認,別人也還是會這麼認為。

  而且,在「那件事」以後,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徹底底地陷了進去,再也無法脫身了……
  ……
  ……

  沿著切爾西橋街街向北直行,走過了皇家醫學院,再踏上斯隆街整潔的路面,第12輕巡洋艦分隊的新任參謀長亞歷山大·貝爾來到貝爾格萊維亞廣場附近的住 宅區。這裡是由19世紀英國最成功的地產開發商托馬斯·丘比特投資建造的富人區,靠近海德公園,平日裡到這兒來的人,通常能看到許多上層社會的名流豪紳。 現在,雖然受到轟炸的影響,這裡的居民有不少已經遷走,但只要在街上,人們就不會感到寂寞。

  看了看周圍那些裝飾華麗、外貌各異的四層豪宅,海軍上校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用右手抱住懷裡那只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左手則摸出了一張紙條,上面記著一個地址——這就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的確應該是這裡的啊……」他自言自語地環顧四周,那裡的雕樑畫棟甚至讓他有些眼花繚亂了。

  於是,不願迷路的亞歷山大·貝爾只得向其他人尋求幫助。他在街上很有禮貌地攔住了一個正在巡邏的警察,向他打聽紙條上的地址。

  本以為對於新搬來的人家,對方應該要思考一陣子才能回答,不料警察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您是來找那戶人家的?」他說著,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眼前這位不過28、9歲的海軍上校,隨即恍然大悟一般地發出了「哦」的驚歎聲。

  「有什麼問題嗎,先生?」亞歷山大·貝爾對警察的表情有了奇怪的感覺。

  「不、不!長官,沒有任何問題。」警察連忙擺起了手,很快地為海軍軍官指出了方向。警察還好心地提醒他注意一些正在修補圍牆的地區,不要被落下的水泥塊擊中。

  「謝謝,我會小心的。」
  暫時收起了心中的疑惑,答謝了警察之後,參謀長先到附近的花店中挑了一束紫色的風信子,接著便按照警察的提示繼續開始自己的行程。不一會兒,他就找到 了那棟房子——白色的外牆,乾淨的階梯、烏木的屋門,就和這條街上的其他建築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這裡全都掛著黑色的窗簾。

  就是這裡。
  亞歷山大·貝爾收好了紙條,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後鼓起勇氣走上了台階,並且按動了門鈴。

  一會兒以後,屋裡便傳來了腳步聲。來開門的是一個31、2歲左右的少婦,一頭著褐色的卷髮,相貌也很漂亮。只是少婦的眼圈有些發紅,似乎在最近的這一 段時間,流淚成了她的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亞歷山大·貝爾還注意到:儘管生活在貝爾格萊維亞地區,這個女人的打扮卻很樸素——一身灰布連衣裙,沒有戴任何 首飾——似乎像是故意躲避著人們的目光。

  見門外站著一位年輕的海軍軍官,少婦立即表現出了相當的驚訝。不僅如此,亞歷山大·貝爾還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懼和驚慌……
  「您……您是?」

  亞歷山大·貝爾定了定神,微笑著問候了對方。「是伊蕊娜·奧爾科特夫人嗎?」他問,「我是H艦隊的亞歷山大·貝爾……是來拜訪您和弗洛倫絲的……她在嗎?」

  「H艦隊」這個詞讓少婦的全身在剎那間顫動了一下,她緊緊地捂著嘴,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您、您是理查德的朋友嗎……」伊蕊娜·奧爾科特夫人不敢相信地問道,幾乎把眼前這個穿白制服的軍官當成了自己的幻覺。

  「朋、朋友嗎……」亞歷山大·貝爾稍許有了些尷尬——他,還有克裡斯威爾,可以算得上是奧爾科特上校在艦隊中最討厭的兩個人——更不用說是朋友了。可 伊蕊娜傷心的樣子,使他根本沒有勇氣說真話……「對,是的。我以前在理查德·奧爾科特上校手下服役過。」亞歷山大·貝爾撒了個謊。

  「是、是這樣啊……」伊蕊娜這才確信自己沒有看花眼,「請、請進來吧……弗洛倫絲在午飯以後就和朋友們公園了,馬上就會回來的。」她把門完全打開了。

  「啊,這、這是給您的……」亞歷山大·貝爾將紫色的風信子送了上去;而這象徵著悲傷和弔唁的花,使得傷心的女人又一次哽咽了……

  「謝謝……」伊蕊娜接過花,抱在懷裡,然後將亞歷山大·貝爾帶進了客廳。除了不少還罩著白布的傢俱外,第一眼,參謀長就看到了擺放在櫥櫃上的一幅遺像——理查德·奧爾科特上校穿軍裝的樣子,相框上還扎一根黑色的絲帶。

  「請坐。您喜歡喝茶,還是咖啡?」伊蕊娜問道,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

  「茶,謝謝您,夫人。」

  「好的,我這就去給您準備。」伊蕊娜將紫風信子插在一個花瓶中,轉身走進了廚房。

  亞歷山大·貝爾鬆了口氣——老實說,在見奧爾科特夫人之前,他是相當緊張的。由於這些天報紙上在對克裡斯威爾大肆吹捧的同時,也把「馬來亞」號艦長理 查德·奧爾科特上校批判得體無完膚。社會輿論在對其他戰死者表示哀悼的同時,將奧爾科特上校指為佛得角群島戰役慘敗的直接原因,聲稱他應該對戰艦的沉沒和 總計1500名海軍官兵的戰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亞歷山大·貝爾對他留在倫敦的家人十分擔心。尤其是當那一天,他在街上偶然遇見奧爾科特上校的小 女兒之後,這樣的擔心也就更為強烈了。

  兩天前,各種作秀活動開始逐漸減少時,他便向人事部門詢問奧爾科特上校家的住址,打算前來探望。後來,他又得知奧爾科特家的遺孀已經小女兒搬來了這裡。因為他和克裡斯威爾明天就要返回直布羅陀,所以,今天是最後的拜訪機會。

  「您的茶。」伊蕊娜端來了茶點,放在亞歷山大·貝爾面前,「要牛奶嗎?」

  「不,我加糖就行。」現在是戰爭時期,亞歷山大·貝爾不想因為自己的來訪再消耗這對母女更多的食物了。

  「請不要客氣。」伊蕊娜彷彿看出了年輕軍官的擔心,「上星期,坎寧安將軍讓人送來了許多東西,所以,我和弗洛倫絲現在什麼也不缺。在我找到合適的工作之前,理查德的撫恤金和我父母的資助也足夠我們生活的了。」

  「坎寧安將軍來過了嗎?他可真是個細心的人。」聽到伊蕊娜的話,參謀長放心了不少。

  伊蕊娜輕輕地歎息著,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還有薩默維爾將軍,他們是一起來的。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那個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的憂愁使亞歷山大·貝爾感到了一陣傷心……「不用怕,夫人。」他安慰道,「奧爾科特上校在軍隊中的朋友很多,您要是有困難,大家都會幫助您和弗洛倫絲的。」

  不料這句無意的話反讓伊蕊娜更難過了。她悲傷地搖了搖頭,「不會的……知道嗎?除了坎寧安將軍和薩默維爾將軍以外,您是第三個來探望我們的人……」

  「怎、怎麼會……」亞歷山大·貝爾心中不好的感覺又出現了——那些龐德系的軍官都到哪裡去了?!

  「報紙上把理查德說成了一個罪犯,一個叛徒式的人物……而我的名聲本來也不太好……所以……」伊蕊娜的眼睛又微微地紅了……「所以……幾乎沒人來看過我們,誰都不想再和我們扯上關係……」

  有英雄,自然就會有替罪羊,這個社會總是這樣。有的時候,兩者的距離甚至只在一線之間。而關於伊蕊娜·奧爾科特夫人的名聲問題,亞歷山大·貝爾也還算瞭解一些。
  
  伊蕊娜·奧爾科特夫人今年31歲,比自己的丈夫小整整17歲。6年多以前,理查德·奧爾科特上校拋棄了自己原來的結髮妻子和15歲的長女,轉而迎娶當 時年僅25歲的富商之女伊蕊娜——這件事在皇家海軍中曾經引起了不小的波折。很多人都指責伊蕊娜,說她是個水性揚花、不知矜持的壞女人,是破壞海軍軍官家 庭的第三者,應該對奧爾科特與前妻感情的破裂負責。相對地,責怪奧爾科特上校的聲音卻比較少,似乎這個拋妻棄女的當事人自己也成了誘惑的受害者。
  
  但是,在那個時候,也有另一種觀點是:奧爾科特上校曾經對伊蕊娜有過非紳士的行為,並且以此脅迫她成為自己的妻子。據說,兩人是在一次酒會上認識的, 當時伊蕊娜對這個42歲的中年軍官並沒有太多的好感。記得那時情況的一些人稱,兩人之間的談話幾乎完全是單方面的——奧爾科特上校糾纏不清,而伊蕊娜始終 想要擺脫他。後來,又有人看見奧爾科特上校扶著伊蕊娜離開酒會,那個時候女孩的腳步有些不穩,可能已經醉了……至於之後可能會發生些什麼,就只能依靠其他 人的想像力了。
  
  兩個月以後,奧爾科特上校就和早有裂痕的妻子離了婚,並且很快地娶了伊蕊娜。又過了8個月,小女兒弗洛倫絲出生了。很明顯,在他和她結婚之前,這個孩子就已經存在了,而且,還可能是這場婚姻的主要原因。

  由於這次離婚,奧爾科特上校被迫付給妻子、女兒10000英鎊的贍養費;可通過結婚,他卻得到了伊蕊娜總值約50000鎊的嫁妝。那時正在「勇敢」號 航空母艦上當副艦長的克裡斯威爾曾經就此對亞歷山大·貝爾說,「奧爾科特應該馬上改行去當投機商,或者選個懸崖自殺,而不是留在皇家海軍中,繼續污染美麗 的大海。」

  只不過,那種種的說法都只是猜測,沒有任何可以直接引用的證據。而伊蕊娜也不得不在婚後繼續忍受著風言風語,在丈夫出海時獨自撫養孩子。因為不想看到人們的冷眼,她也很少出門,平時不是做家務,就是織帶有各種花色的毛衣——這也是她最拿手的技藝之一……
  ……

  「真是很諷刺,貝爾上校……」伊蕊娜說,「坎寧安將軍和薩默維爾將軍……理查德以前很討厭他們,還說首相和龐德爵士都不喜歡他們……可現在,他們反而成了僅有的,關心我和弗洛倫絲的人。而在我丈夫以前的那些朋友、部下中,就只有您還來看我們……」

  「嗯……」亞歷山大·貝爾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社會的世態炎涼,也許只有那些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最清楚;而在經歷過之後,這個人在感受到痛苦的同時,往往也會變得更為成熟。

  可現在,處於旁觀者的他也無時無刻不感到羞愧和自責——因為,如果不是為了救克裡斯威爾,他就不會在報紙上發表那篇新聞;如果沒有那篇新聞,伊蕊娜母女倆只會被人當作戰死者的遺孤來同情,而不會經歷這些比失去丈夫、父親,更殘酷的事了……

  「我和弗洛倫絲住在布魯姆斯伯裡,靠近倫敦大學的地方。但自從那些報紙出版了以後,我們在哪兒就待不下去了。」伊蕊娜說著,用手絹輕輕地擦去了眼簾下溢出的淚水。
  「因為大家都說是理查德害死了那些可憐人,所以有不少死者的家人都來羞辱我們。他們往我們的房子上潑污水,貼上各種罵人的標語,還有人丟石頭進來,砸 壞了窗戶的玻璃……弗洛倫絲嚇壞了,每天晚上都會在夢中驚醒,然後就一直哭……我報了警,可警察也懶得理我們,因為我們是理查德·奧爾科特的妻子和女兒, 在他們眼裡,就應該被這樣侮辱……在那裡,我們一天也別想過太平日子。」
  「我本來想搬去利滋的父母那裡,可是……因為我和理查德的婚事,他們很早就和我斷絕了關係。尤其是我父親,他還說過再也不想見到我這樣的話……在幾個星期以前,我和弗洛倫絲確實是走投無路了。我們每天都要擔心,生怕有人來放火燒我們的房子……」

  「那麼,現在……這兒是?」亞歷山大·貝爾疑惑地問道。一套貝爾格萊維亞地方的兩層公寓價格不菲,若只靠他擔任輕巡洋艦分隊參謀長的薪水,亞歷山大·貝爾至少得奮鬥10-15年才能籌到足夠的錢。

  伊蕊娜歎了口氣,情緒總算顯得穩定了一些。「是坎寧安將軍幫助了我們。」

  「坎寧安將軍?」

  「是的,」伊蕊娜告訴他說,「在知道了我和弗洛倫絲的處境以後,坎寧安將軍馬上給我們找了這幢房子,還把它送給了我們。他對我說,這裡原來屬於他的一 個遠親,那人死後把房子留給了他;可我知道,將軍其實是特意花了許多錢,從原來的主人那裡把房子買下,然後才讓我和弗洛倫絲有了一個安全的家。聽說他還找 了警察總監,說理查德永遠都是海軍的一份子,而我們也是海軍的親人,所以,這附近的警察對我們都很關照,也沒有人再來騷擾我們了……坎寧安將軍讓我休息一 年,用來平復心情,然後,海軍部會有一個打字員的職位在等著我。這樣一來,我就有工作,能獨立撫養弗洛倫絲了……」

  「坎寧安將軍真是個好人,」亞歷山大·貝爾也有些感動了,而且也已經明白剛才的警察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了——如果他穿便服前來,說不定還會被當成危險 份子。坎寧安將軍用自己的影響力為伊蕊娜母女創造了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亞歷山大·貝爾對他更為敬佩了。

  雖然,他知道坎寧安將軍和薩默維爾將軍或多或少地參與了救援克裡斯威爾,順帶揭露奧爾科特上校的事;但這個無能的傢伙確實該對那次慘敗負責,是咎由自取,那些報道大多屬實;而坎寧安將軍這樣照顧他的妻子和女兒,也可謂是仁至義盡,無可挑剔了。

  在亞歷山大·貝爾眼中,這樣一個既能征善戰,又充滿俠肝義膽的指揮官,的確能夠成為克裡斯威爾最強有力的後盾。所以,他也應該相應地付出自己的忠誠和能力,以便讓坎寧安將軍有更多的機會來提拔克裡斯威爾——自己最好的朋友。

  「坎寧安將軍簡直就是個聖徒。如果他領導一個黨參加議會選舉,我一定會投他們的票。」伊蕊娜感激地說。

  「我也會。」亞歷山大·貝爾也很肯定——只是,將軍應該也不會喜歡政治,他和唐寧街的那些人不一樣——參謀長是更肯定地想到。

  而直到此時,伊蕊娜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和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海軍軍官傾訴了那麼多,就連許多心事也告訴了他……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真對不起,您看,我拉著您說了這麼多無關緊要的話……」她抱歉地說著,同時擦掉了最後的一點眼淚。「大概……我太想找一個人說話了……所以……」

  「不,您不用道歉。」亞歷山大·貝爾搖了搖頭,「能分擔您的憂愁,是我的榮幸。如果有任何我能做的,請一定要告訴我。」
  作為加的夫港商船隊老闆的獨生子,亞歷山大·貝爾要比野孩子路易士·克裡斯威爾更有風度,也更像個紳士。

  「那麼……請喝茶吧。」道出了心中的苦水,伊蕊娜的情緒也好了很多,「這就是現在您能幫我的最大的忙了。」

  「啊……是、是……」海軍上校忙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品味起了香醇的紅茶。儘管仍處於悲傷之中,但不可否認,伊蕊娜仍然是一個優秀的家庭主婦。她親手泡製的茶,讓離家許久的亞歷山大·貝爾想起了媽媽的溫暖……

  兩人接著又聊了一會兒,門鈴響了,這聲音彷彿慌張的小鹿,在整個屋子裡跳躍著。

  「一定是弗洛倫絲回來了。」伊蕊娜說著,起身前去開門。亞歷山大·貝爾也準備好了那只禮物盒,打算在第一時間就送給弗洛倫絲,好讓她高興。

  然而,很快地,一陣傷心的哭聲卻飄進來海軍軍官的耳朵。受驚訝與擔憂的支配,亞歷山大·貝爾不由地站了起來,帶著禮物向屋外走去。

  只見6歲的弗洛倫絲抱住了媽媽的腰,正把小腦袋埋在那裡哭個不停。她的裙子上沾滿了灰塵,金褐色的頭髮也弄髒了,看上去,就像是剛摔了個跟頭一樣。

  「夫人,弗洛倫絲……出什麼事了嗎?」亞歷山大·貝爾擔心地問道。

  「不、不知道啊……」伊蕊娜雖然哄著女兒,卻也弄不清弗洛倫絲哭泣的原因。「這孩子剛進門就……」

  亞歷山大·貝爾的聲音讓小女孩的痛哭暫停了一會兒,可當她看到一位和死去的父親一樣穿著上校制服的海軍軍官正和媽媽站在一起時,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芙洛……」伊蕊娜蹲下身,吻了吻女兒沾滿淚水的小臉,「有什麼傷心事,一定要告訴媽媽哦。不然的話,媽媽就會更擔心了……」

  可女孩只顧著哭,甚至連回答媽媽的時間都沒有了。特別難過時,她還會急促地喘息幾下,小鼻子也被完全地塞住了,不能說話,呼吸也很困難——這一幕,任何善良的人看了都會心酸。

  「夫人,讓我來吧。」亞歷山大·貝爾走了過去,將禮物盒放在了門廊邊,從伊蕊娜的那裡接過了孩子。

  「弗洛倫絲……弗洛倫絲……漂亮的『伊麗莎白女王』號,還記得我嗎?」海軍軍官蹲下來,友好地望著正在抽泣著的小女孩。

  一個多月前的那次偶遇並沒有從弗洛倫絲的記憶中消退,有關芙莉嘉公主的那些故事,她也都還記得。也正因為這些故事,弗洛倫絲對於奪走自己父親的芙莉嘉 並沒有十分強烈的仇恨——亞歷山大·貝爾說過,這是戰爭。只是,不管怎麼思考,小女孩都沒法弄明白,為什麼好人與好人之間會有這樣殘酷的事發生……

  「灰頭髮……認識好多船的海軍哥哥……」可憐的小傢伙在流淚的同時,努力地回答著對方。

  亞歷山大·貝爾讚賞地點了點頭,「沒有被弗洛倫絲忘記,海軍哥哥很高興。」他笑著,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要是遇上什麼傷心的事,弗洛倫絲也應該告訴我哦。這樣的話,哥哥和媽媽,就能想辦法讓可愛的小芙洛開心起來了呢。」

  弗洛倫絲呆呆地注視了他一會,隨即竟然爆發出了更響亮的哭聲!不僅如此,小傢伙還撲進了亞歷山大·貝爾的懷中,死死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爸爸、爸爸不是大笨蛋!爸爸不是大笨蛋!爸爸不是壞人,也不是叛徒!」女孩悲傷地痛哭著,一個勁地搖晃著自己的小腦袋,竭力地否定著種種的斷言。

  女兒難過的模樣,使那些剛離開伊蕊娜的憂愁又回到了她的心中。柔弱的媽媽緊捂著自己的雙唇,不想讓自己內心的傷痛化作聲音,引來弗洛倫絲更多的悲痛;可兩行飽含著苦楚的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滴在了門廊的地毯上,瞬間便留下了一片象徵著哀怨的痕跡……

  亞歷山大·貝爾歎了口氣,溫柔地摟緊了弗洛倫絲,讓小女孩伏在自己的肩頭,任由那溫熱的淚珠浸濕了白色的軍服。
  「當然哦,弗洛倫絲的爸爸怎麼會是大笨蛋呢?他可是勇敢的皇家海軍軍官,是保護大家的人啊。」
  雖然對奧爾科特上校的人品始終不能苟同,但亞歷山大·貝爾更不願讓孩子傷心。

  「也不是壞人和叛徒!」弗洛倫絲堅決地補充道。

  「對,也不是壞人,更不是叛徒。」海軍軍官認真地點著頭,同時拿出手帕,開始為已經女孩擦去滿臉的淚水。「弗洛倫絲的爸爸雖然不在了,但是,他是在和敵人的正面交鋒中戰死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尊重他,尊重所有犧牲的人。」

  「嗯……海軍哥哥說的一點兒都沒錯!那些壞傢伙都是在胡說……是在騙人!」弗洛倫絲抽了抽小鼻子,順便在亞歷山大·貝爾的手帕上擤了幾下鼻涕,這才讓自己感到好受了一些。
  「剛才……我和塞繆爾他們5個在公園裡玩的時候,有好幾個壞孩子走過來欺負我,還說我是笨蛋的孩子,說爸爸是殺人犯和叛徒……然、然後,我就和他們吵架了……」

  「哦?這些壞傢伙真討厭呢。」亞歷山大·貝爾擺出同仇敵愾的樣子,故意也和生氣的弗洛倫絲一樣鼓起了兩腮。「那麼……塞繆爾他們5個人呢?」

  「看到那些壞傢伙欺負我,塞繆爾他們就和那些人打了起來。他們還讓我先回來……說『伊麗莎白女王』號要回港口修理……」
  弗洛倫絲斷斷續續地說著,也讓兩個大人瞭解了事情的經過;而伊蕊娜憂傷的歎息,又讓亞歷山大·貝爾的內疚加深了許多……

  「對,他們做的真不錯。」參謀長讚賞地說著,「那麼,我們漂亮的小女王在到達港口以後,還應該做些什麼呢?」

  弗洛倫絲睜著紅紅的大眼睛,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回王宮……回白金漢宮。」

  「嗯!弗洛倫絲真聰明。」亞歷山大·貝爾鼓勵著,從身邊拿起了那只盒子。「這是送給弗洛倫絲女王陛下的禮物哦,用它的話,小女王就能更快地回家了呢。」
  說完,他把盒子放在了孩子的手中,讓她自己來打開。很快,一件閃爍著金、銀光芒的玩具就展現在了大家的面前。

  「啊!是小馬車!」弗洛倫絲一下子轉憂為喜,愛不釋手地抱起了這輛鍍金馬車,擺弄著,終於破涕為笑了。「媽媽,媽媽,我可以收下它嗎?」小女孩望著母親,滿心期待地問道。

  「可以。」伊蕊娜抹去了眼淚,盡力在孩子面前表現出輕鬆的樣子。「不過,一定要好好地感謝貝爾上校哦。」

  「是!」小女孩使勁地點著頭,「貝爾上校哥哥,謝謝您的禮物。我一定會愛惜它的!」

  沒想到,弗洛倫絲可愛的道謝,卻忽然讓亞歷山大·貝爾變得不好意思了。「哎呀……」參謀長撓著淺灰色的頭髮,有些尷尬地說,「妳突然用敬語,會讓哥哥很不習慣呢……我的名字叫亞歷克,弗洛倫絲以後就叫我亞歷克哥哥吧。」

  「哦,好的,亞歷克哥哥。」女孩又一次點了點頭,那認真的態度,和剛才維護父親時如出一轍。

  「弗洛倫絲,妳回家了嗎?」

  「我們已經把那些壞蛋都打跑了哦!」

  「我用竹竿狠狠地教訓過他們了,那些傢伙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我們還讓他們向妳道歉來著,他們再也不敢來欺負妳了!」

  「我、我們……我們一定、一定會保護弗洛倫絲的!」

  門外響起了幾個男孩子的聲音,那裡面有著得意,有著稚嫩,有著自信,還有著正義感的萌芽。亞歷山大·貝爾不禁為之婉爾——皇家海軍中最強大的5艘戰艦現在正聚集在門外。在發誓會守護一個需要幫助的女孩子時,這些幼小的靈魂卻顯得那樣地堅強、那樣地成熟……

  就和那個討厭的傢伙小時候……差不多吧……

  他欣慰地笑了笑,站起身,讓弗洛倫絲的小手牽著自己。「夫人,我明天就會出發去直布羅陀了。」亞歷山大·貝爾對伊蕊娜說,「現在還有些時間,如果您不 介意,我想帶著弗洛倫絲和她的朋友們去散散步,給她們講些故事……您同意嗎?我保證在晚飯以前,會把弗洛倫絲平安地送回來的。」

  「好的,有您和她們在一起,我會更安心的。」伊蕊娜沒有任何猶豫便答應了。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但女人的直覺卻在不斷地告訴她,自己可以完全地信任這位年輕的海軍上校。

  因為亞歷山大·貝爾的眼睛清澈如水,看不到一絲的混濁,與那個和她一起生活了6年的丈夫,沒有一點兒相同的地方。當目送著他和孩子們興高采烈地離去時,女人那長久以來始終為傷感所佔據的臉,在不知不覺間,又有了笑容……
  ……
  ……
  
  直到下午2點,餐會還沒有結束。因為想要獨自靜一靜,克裡斯威爾不久便借口要去盥洗室,從宴會廳逃出來,鑽進了空無一人的洗手間。

  為了海軍部的形象和工作人員的心情,這裡始終被打掃得很乾淨,寬敞、明亮,甚至連各種陶瓷潔具都能給人以一塵不染的感覺。

  克裡斯威爾走到一個洗手台前,擰開籠頭,給自己洗了臉。水溫乎乎的,沾在臉上也挺舒服,但是,卻不能讓他平靜下來。他抬起頭,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時,盥洗室的門被推開了,坎寧安將軍走了進來。
  「哦?我們年輕的英雄躲在這裡嗎?」將軍笑了笑,關上了門。「看來,我也得向你學習。這樣才能避開那些纏人的記者們。」
  說著,他走過來,對每一個廁位都進行了檢查;在確信這裡只有他和克裡斯威爾兩個人後,坎寧安才選擇了一個位置,開始解放自己的前列腺。

  「剛才那個女孩向我提問的時候,我好像了窒息了……」克裡斯威爾喃喃地說著,依舊盯著自己。「數不清的人知道我愛著芙莉嘉,可我卻還是只能說假話……」

  「那些左翼報紙很喜歡在這樣的事上做文章。」將軍貌似安慰地說道,「她們總是和政府唱反調,然後還會波及軍隊。或許某一天,我們那位在各個領域都喜歡發出自己聲音的首相大人,會找個借口把這些報紙都封閉了。」

  「但我們是民主國家——至少名義上是。那些人也有報道的自由,政府不能干涉。」

  「別忘了,現在是戰爭時期。而在戰時體制下,人民的自由往往會受到一定的限制。」
  
  「那樣,英國就會變得和德國、意大利一樣了。」克裡斯威爾諷刺著,視線沒有離開過鏡子。「但願在戰爭結束以後,政府會把這些權力還給我們。」

  「或許是吧……大英帝國之所以能成為大英帝國,就是因為她在過去的500年裡,一直奉行著不擇手段的處世原則。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國家的卑鄙,她還是能照樣生存下去。」
  
  完成了清理存貨的工作後,將軍拉上拉鏈,來到克裡斯威爾身旁的水池邊,仔細地洗著手。他洗得十分認真,手背、手心、手指,甚至沒一條指甲縫中都要用肥 皂反覆地清洗。他彷彿已不是一位將軍,而是個需要保養雙手的鋼琴師,在每次成功的演奏之後,都要將手弄乾淨,然後,等待著下一次演出。

  「卑鄙……」克裡斯威爾露出了一絲帶著痛苦的笑容,「就和我們的行為一樣嗎……」

  坎寧安沉默了一小會兒,讓水流的聲音慢慢地湧進自己的耳廓。接著,他關上了籠頭。
  「你還在想那件事嗎,孩子?」他平靜地問道。

  克裡斯威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將它們完全地吐了出來。
  「是的……」他轉過身,似乎不想再面對鏡子中的自己……

  「您和薩默維爾將軍,」他說,「明知我的出現會刺激奧爾科特上校,卻還將我派到那裡,並讓他把指揮權移交給我……之後,又不斷地用各種電報限制他的行動……讓他就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那樣,喪失最起碼的判斷力……」

  「然後,他就被芙莉嘉幹掉了。H艦隊損失了一艘本來就不怎麼服從調遣的戰列艦;而龐德大人在地中海安插的釘子,也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拔除了。今後,地中海方面所受到的制肘將大大減少,您和薩默維爾將軍就更能放開手腳了。」

  「不僅如此,您還授意薩默維爾將軍給倫敦來的調查團製造種種難題,導演了一出製造英雄的話劇。亞歷克到現在還以為,您在返航途中發來的那封提醒電報只 是單純地讓他想辦法用輿論來挽救我的性命……可實際上,這樣一來,您就有機會將公眾指責的矛頭引向龐德大人,進一步削弱他在皇家海軍各艦隊中的影響力。最 後……把他的權力限制在這幢大樓中……而所有的艦隊指揮官、艦長——一切掌握著實際兵力調度權的人,都將在巴斯爵士安德魯·坎寧安海軍上將的光環下戰 鬥。」

  說完這些,克裡斯威爾望著天花板,如同責怪似地歎息著。「您當時真不應該告訴我這些,它們全都是政治。」他說,「而我討厭政治。」

  面對這些包含著迷惑與不滿的說辭,坎寧安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那些話嗎?」他問,「即使軍人不願參與政治,政治也會自己找上我們;如果沒有準備,那我們就會摔得很慘。」

  「是的……奧爾科特上校摔得可真夠慘的……」克裡斯威爾小聲地說著,露出了一絲苦笑。「難道就因為這樣……我們就必須反過來利用政治嗎……」

  「是這樣。」坎寧安說,「『馬來亞』號被擊沉,確實是一項損失。但損失其實並不算嚴重,我們新造的『威爾士親王』號已經開始了海試,另外三艘喬治五世級也將很快完成建造。有了她們的加入,皇家海軍就絕對不會再出現兵力不足的問題。」

  他認真地用手帕擦去了手上的每一滴水珠,完善地保養著漂亮的手指。

  「而且,我後天就將去約翰·布朗船廠,主持另一艘新型戰艦的開工典禮。這將是一艘全新的戰列艦,與皇家海軍以前所擁有的任何一艘都不同。海軍部原打算 在10月份才開始建造,但我還是想辦法讓他們提前了。另外,『勝利』號航空母艦明天就將正式完工,『不屈』號在10月底也會建成,還有兩艘冤仇級則要到明 年……」

  克裡斯威爾聳了聳肩,似乎不怎麼感興趣。「但『馬來亞』號上那些人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約翰·布朗船廠可沒有上帝的力量,在造船的同時,也讓那些犧牲者復活……」

  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他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座木製的小橋、一條蜿蜒的鐵路、一個站在枕木上的男孩、另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以及,那冒著滾滾濃煙,飛馳而來的蒸汽機車……

  「那真是太糟糕了……」克裡斯威爾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微微發顫,這是害怕的感覺……

  坎寧安將軍默默地疊起手帕,將它放回自己的衣袋中。
  「確實很糟糕。」他說,「但也是必要的。他們的犧牲是為了挽救更多活著的人,是為了能讓皇家海軍擺脫腐朽勢力,是為了讓所有沉浸在過往迷夢中的人在雷 聲中驚醒。」然後,他轉向克裡斯威爾,望著這個正行進在交岔路口的年輕人。「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輸掉這場戰爭,決不能讓英國也變成專制主義和種族主義橫 行的黑暗世界。」
  
  「我知道,因為這個國家500年來的種種劣跡,你不喜歡英格蘭;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長腿愛德華、亨利六世、拜德伏特公爵、血腥瑪麗、亨利八 世……這些讓英國歷史蒙受巨大恥辱的惡人和他們的幫兇早已作古,正在地獄的烈火中接受著無止盡的懲罰。而現在,這兒的人愛好和平,嚮往著平靜、溫暖的生 活,如果還要有誰必須為過去的那些罪行負責,那決不應該是他們。」
  
  「為了拯救大英帝國,我們必須得到權力,必須改造皇家海軍!為了這個目的,即使會背上罵名,我也心甘情願!那也就是我為什麼要將這些全都告訴你的原 因……孩子……我需要你的力量,需要年輕人的力量!」將軍拍了拍克裡斯威爾的肩膀,如同鼓勵一般,滿懷期望地說道,「請和我,還有所有熱愛這個國家的人一 起,為這裡的人民贏得未來吧。」

  「未來……聽上去是個不錯的建議呢……」年輕的海軍准將苦笑著,「為了這個,即使被政治的污水浸透全身,也再所不惜嗎……」

  「是的,這就是我們的使命。」坎寧安的聲音抑揚頓挫,聽不到任何的猶豫,就和他站在「勇士」號的艦橋上,面對意大利人時一樣自信,一樣堅決。

  「唉……」克裡斯威爾無奈地歎息了一聲。「您還沒有把這些告訴亞歷克吧?」

  「嗯,我想讓你自己告訴他。這樣會更有說服力……」

  「不……」克裡斯威爾打斷了將軍的話,「我不想讓他知道……永遠都不想。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改變對我的看法。如果他知道我是謀害那艘船的兇手之一,那我一定會被他揍個半死。」

  「好吧,孩子,」坎寧安贊同地說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他抬手看了看表,「現在,我們得回到宴會廳,再多給那些記者們一些笑容。哦……」說著,將軍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亞歷山大·貝爾海軍上校今天似乎缺席了所有的活動……他對你說過些什麼嗎?」

  「沒有。」克裡斯威爾隨意地回答道,「或許他知道今天有記者,所以先逃走了吧……」
  
  幾秒鐘之後,兩人走出盥洗室,結束了這段足以在整個國家裡引發地震的對話。宴會大廳裡,照相機的閃光燈依然是那樣地耀眼……
  ……
  ……

  津特把一件換洗的襯衣塞進了提包中,又從放私人物品的櫃子中取了500馬克現金放在錢夾裡。然後,他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軍裝。因為覺得那些金色的髮絲有些長,他還特意拿起一把小剪刀,將它們修去了一些。

  「哎呀呀,侍從,你這是打算去結婚嗎?!」西爾瓦娜貌似驚訝的嘲諷聲從艙室外飛了進來,嚇得津特險些把剪刀扎進自己的肉中……恐慌的小侍從回過頭去,發現紅髮的醫官長正倚在門上,有趣地望著他。

  「不、不是的,醫官長……」津特收好理發的工具,繼續整理提包內的物品。

  「那麼,是去和女孩子約會嗎?」西爾瓦娜走了進了來,隨意地坐在了另一張屬於巴斯赫爾中校的床鋪上,拿起一本《通訊》雜誌翻了翻。「你已經打算放棄追求艦長了嗎?」

  這樣的問題真是讓侍從哭笑不得。「怎麼會呢,醫官長……」他不自覺地回答著,雙頰很快就有了些許微紅的色彩。

  「哦?這麼說,你還是喜歡著艦長的嗎?」西爾瓦娜的目光落在書頁上,聲音卻向津特飛來。

  「沒、沒有!完全沒有!」侍從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急忙改口,「我對艦長,真的只有尊敬而已!」

  「嗯……」西爾瓦娜哼了一聲,聽上去沒有任何打算相信的感覺。「好孩子可是不會撒謊的哦,學校裡的老師應該教過你吧?」她不緊不慢地說道,依然心不在焉似地翻閱著雜誌……

  好、好可怕的樣子……
  津特吞了吞口水,除了那些逐漸從毛孔中滲出的冷汗之外,西爾瓦娜陰沉的樣子讓他的心跳也加速了……
  
  「不、不是撒謊!絕對不是!」不幸的侍從只能賣力地違背著自己的內心。「我對艦長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我只想當好一個侍從,不,是副官……而已……」

  「唔……若真是這樣……算了……」西爾瓦娜搖搖頭,「千萬別忘了,在所有我喜歡的童話故事裡,公主總是和騎士結婚的……而對於一切違反這個定律的童話故事,西爾瓦娜·瀾,都是十分討厭的。」

  說著,醫官長突然笑瞇瞇地抬起了頭,接著雙手用力,「砰」地一聲合上了雜誌。「明白了嗎,『侍從』斯瓦林大人?」

  在這句充滿威脅性的話語中,「侍從」這個詞被特別強調了。顯然,火的騎士西爾瓦娜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著某個人——要守本分……(= =b)

  果、果然……醫官長把我也當成對艦長圖謀不軌的人了……

  被盯上了的津特不由地感到了無盡的沮喪。與整天在公開場合叫囂,並且總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性而爭風吃醋的蘭茨、利格等人不同,在面對女孩時十分靦腆的 侍從只想將自己對芙莉嘉的愛意深埋在心中。雖然他很早就喜歡上了自己的艦長,但成為她的情人,或者娶她為妻這樣的事,津特幾乎從未想過。即使知道自己就此 也不能再去愛其他女孩,侍從也沒有任何改變現狀的念頭。或許,他會懷著對芙莉嘉的愛情,一個人孤獨地走完一生。

  只不過,自從斯瓦林子爵公然為自己向芙莉嘉求婚,並且挨了艦長一巴掌之後,津特心中那沉默的愛情也就成了西爾瓦娜提防的對象之一——裝定時引信的炸彈 往往比觸發彈具有更多的殺傷力——這是西爾瓦娜的理由。也就是說,從某種方面來看,愛著芙莉嘉,並且整天都能和她在一起的津特,要比克裡斯威爾、蘭茨和勒 文斯泰因親王,甚至蘿芬,都更危險。

  所以,從那個時候起,西爾瓦娜只要一遇上侍從,就會有意無意地「提醒」他幾句……但與對待其他「情敵」時的態度不同,西爾瓦娜在津特面前總是保持著開玩笑的樣子,從不會給人生氣的感覺。
  ……

  這番例行的威脅過後,西爾瓦娜將雜誌扔在了一邊。「快找個別的女孩結婚吧。」她對津特說,「你的鬍子爸爸只要一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會替你求婚……這是因為他在擔心你的婚事。」

  「爸爸操心過頭了……他總是那個樣子……」津特無奈地說著,將收拾完的一些東西放回了櫃子中。又檢查了一下那張芙莉嘉特意給他簽發的證明——憑著這張紙,他就能搭乘軍隊的運輸機去基爾了。

  「所以,比起那個冰山一樣不近人情的父親,你才會和斯瓦林子爵更親近。不是嗎?」西爾瓦娜十分自然地問道。

  「對不起,醫官長,請不要提起那個傢伙……」只要一想到呂特晏斯那幾乎永遠沒有表情的臉,津特的心情中便立刻有了憤怒……就如同因長久的積累而形成的條件反射一般。

  但是,西爾瓦娜卻還是置若罔聞。「斯瓦林子爵急著想給你找個好妻子;冰山爸爸則忙著安排蘿芬的婚事……其實,那些爸爸們都差不多,整天在為孩子們考慮。只是有的人喜歡表達,而有的人則總是藏在心裡——就像航空長和你的區別那樣……」

  「不可能的……那個人根本沒想過我和蘿芬……」津特冷冷地說道,「他從來都只想到自己……蘿芬的婚事,也是他隨意決定的……幸好呆頭鵝是個不錯的人……」

  「或許是這樣……」西爾瓦娜說,「但你們從來沒好好地溝通過,對嗎?聽說你從不主動和他說話,就算他想找你談談,也沒有機會。」

  「他根本不會找我談。」津特拿起提包,打算離開。「除非我又做了什麼他看不慣的事,他才會用那張死人臉來教訓我——從小都是這樣——那時要是我頂嘴,他還會狠狠地揍我。在這樣的管教下,我根本沒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機會,更不用說和他進行親子間的溝通了。」

  見他不願馬上改變想法,西爾瓦娜也不多做勸解。「嘗試一下總沒有壞處。」她說,「說不定,在你媽媽的墓碑前,冰山也會露出本來的面目。要知道,那些冰,本來也是水啊。」

  哼……水……那個人會是水嗎……
  津特諷刺地笑了笑,向門邊走去……可是,在走出房間以前,他卻有了新的發現。

  「咦?醫官長,您知道我是去……」侍從停住了腳步,用疑惑的眼神向對方確認著。

  西爾瓦娜拍了拍手,洋洋得意地從床沿上跳了起來,走到津特面前,微笑地注視了他一會兒。忽然,醫官長伸出雙手,用力地捏住了津特的臉。

  「唔~醫、醫官長……您這是……」如同被辣椒抹進了傷口那樣,侍從頓時感到了強烈的疼痛。

  「嘿嘿,聰明的西爾瓦娜姐姐什麼都知道!」紅髮的醫官長壞笑著,又欣賞了一會兒侍從進退兩難的可憐的樣,才悻悻地放開了手。
  「某個整天傻乎乎的姐姐讓我來轉告你,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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