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們歡欣鼓舞,因為她們已經完成了兩個難題;」

  「海獸王愁眉不展,只為了自己僅剩的那一次機會。」

  「蘇加爾的宮殿裡寒冷、蕭瑟,正如牠的心情。」

  「如果伯倫希爾德的智慧再次顯現,黃金牛角必定不再為牠所有。」

  「要想留下這件寶物,蘇加爾必須另尋他法。」

  「趁著英雄們休息的時候,牠命人取來了牛角。」

  「海獸王將它置於祭壇之上,頂禮膜拜,請那荒海之神埃吉爾前來相助。」

  「手下的窘相,埃吉爾早已看在眼裡。」

  「人類的野心高過宇宙之樹伊格德拉修;人類的慾望深過這無底鴻溝金恩加格。」

  「可埃吉爾總以為他們脆弱、膽小,不過是大地的寄生蟲。」

  「不料,大地之上也有真正的英雄,勇敢、睿智、忠誠、執著,無論神怪,均為之折服。」

  「埃吉爾斷定海象不是她們的對手,卻又不想就此履約,將黃金牛角拱手相讓。」

  「於是祂便現身,親自向那蘇加爾傳授應對之法。」

  「海神先將手下斥責一番,怪牠不該提議與人類競賽;」

  「隨後,祂又拿起黃金牛角,施加魔法,更教蘇加爾如此那般,依計而行。」

  「轉眼間,最後出題的日子就到了。」

  「希格爾德等人步伐矯健,穩穩地走上殿來,讓蘇加爾盡速提出要求。」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英雄不免有些驕傲。」

  「海獸王依然躺在王床之上,雙目微睜。因牠已得了埃吉爾的幫助,故而胸有成竹。」

  「在大殿的兩側立著王的衛兵,雖是蝦兵蟹將,卻也有那麼幾分威勢。」

  「一群隨從站在王的床邊,悉心服侍,讓老海象盡顯尊貴。」

  「『英雄啊,妳們的力量著實不能讓我小窺,能有這樣的人兒輔助,尼伯龍根的王后確也有福。』」

  「『只是凡人狡詐陰險,殘暴無常,服務於她,不如回到瓦爾哈拉,與愛人彼此相守,永世不老。』」

  「此番言語,乃是蘇加爾的試探。牠希望能動搖英雄的決心,讓她們不再幫助凡間。」

  「但希格爾德不為所動,只道與人有約,不可違信,她必要取了牛角,才能返回。」

  「伯倫希爾德默默微笑,與愛人廝守雖是她的心願,但希格爾德乃是天命的遊俠,安定的生活,只會給她的熱心帶來銹跡。」

  「而古恩納爾已不耐煩,暴躁的王子為母親所控制,又對伯倫希爾德漸有愛意,女孩間的溫情,讓他暗生嫉恨。」

  「蘇加爾見三人都不為所動,也就只好作罷。」

  「牠低吼一聲,隨從們當即捧來了黃金牛角,放在英雄們面前。」

  「牛角中盛著一汪清水,碧藍透徹,明亮如鏡。這便是海獸王最後的題目。」

  「蘇加爾說,只要她們中的任何一人能將這角中的水飲盡,就算是完成了這道難題。」

  「古恩納爾聽罷,頓時哈哈大笑,自以為憑著能吃下一頭牛的肚量,勝利定是輕而易舉。」

  「他急於在伯倫希爾德面前昭顯實力,不等與同伴商量,就上前提起牛角,開懷暢飲。」

  「誰知怪事就此發生。不管王子如何狂吞牛飲,角中的水就是不見減少。」

  「古恩納爾越發震怒,張大嘴巴,想要把所有的水都灌進口中。」

  「可直到他快要撐破肚子,還是沒能讓讓水位有所下降。」

  「眼看古恩納爾就要不支倒地,希格爾德奪過了牛角。」

  「但英雄雖然勇敢,卻也不能喝下多少。」

  「那水如同沒有盡頭一般,源源不絕,即使從中拿走一滴,也會被馬上補足。」

  「正在英雄為難之時,伯倫希爾德走了上來。」

  「她從愛人手中接過牛角,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

  「瓦爾基莉清楚這角的不凡,又聞到了魔法的氣息,知道必是有人用了詐術。」

  「她仔細觀察,忽在水中看到了一團飄移的影子。」

  「影子中有海岸,有船隻,還有港口裡熙熙攘攘的人們。」

  「原來,埃吉爾已經在這牛角上施了法,讓它和大海相連;又封閉了它的底部,使水不至於溢出。」

  「無論怎樣,英雄們都不能喝盡大海的水,也就無法解開這最後的難題。」

  「一切均已瞭然,伯倫希爾德深知海獸王並無誠意,更不甘心將這牛角給予她們。」

  「慍怒之下,她立刻有了應對之策。」

  「她假意要與同伴們商量,當著蘇加爾的面,將她和他召到身旁,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兩人。」

  「古恩納爾發覺受了愚弄,頓時暴怒起來,打算殺盡這裡的海怪,用武力奪得這角。」

  「希格爾德則想去和蘇加爾理論一番,責備牠有意作梗,將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交給她們。」

  「伯倫希爾德勸住了兩人,因為她不想使衝突激化,再起無端的殺戮。」

  「她吩咐兩人盡速回到小舟,準備好一切出海的工作。」

  「海獸王這邊,瓦爾基莉自會應付。一等她帶著牛角從宮殿中逃出,就會前來與大家匯合。」

  「可希格爾德不想當一個逃跑的懦夫,更不願丟下愛人,獨自離去。」

  「因她們曾以聚金指環發誓,永世不棄;故而英雄便要愛人履約,讓她一起承擔餘下的危險。」

  「伯倫希爾德拗不過她,只得答應。女孩們讓古恩納爾先回船上準備,自己則一同留了下來。」

  「她們十指緊扣,並肩而立,面對海獸王,迎接那決定性的一刻。」

  「蘇加爾見英雄們遲遲未能想出解決的方法,以為她們已經認輸。」

  「企料,伯倫希爾德舉起牛角,突然就將它反扣了過來!」

  「剎那間,無數的海水傾瀉而出,立即就席捲了海獸王的整個宮殿。」

  「蝦兵蟹將們被沖得七零八落,各種器具隨波逐流,就連支撐屋頂的柱子也搖搖欲墜。」

  「蘇加爾不及防範,被洶湧而來的海水卷下了王床。」

  「待牠掙扎著從水中爬起,神劍格拉姆已經對準了牠的鼻尖。」

  「只見希格爾德與伯倫希爾德站在牠的面前,冷者之盾散發出瑩瑩的光芒,縱然水勢再大,也無法觸及她們的身體。」

  「『王啊,我們本以為您代表著威嚴與慈悲,必不會使出這樣卑鄙的手段。』」

  「『誰知您卻背離了公正,即使拋棄為王的榮譽,也要保住這禍害人間的物品。』」

  「『請原諒我們出此下策,因為您的不義在此之前。』」

  「希格爾德怒斥蘇加爾,逼著牠解除了牛角上的魔法,讓海水不再倒流。」

  「事已至此,海獸王只好服輸,聲明甘願將牛角讓予二人,也不會再為害海疆。」

  「牛角已經到手,又免去了一場無謂的廝殺,伯倫希爾德的心中此刻之有高興一詞。」

  「她與希格爾德攜手走出宮殿,帶著黃金牛角,一起回到船上。」

  「而不幸的事也就在此時發生了。」

  「一名殿中的隨從突然掀去了蒙住腦袋的斗篷,露出了長而密的白色鬍鬚。」

  「此人正是荒海之神埃吉爾。祂惟恐英雄們奪去自己的寶物,便化做奴僕的樣子藏在隨從之中。」

  「見蘇加爾已經失敗,祂再也按奈不住。」

  「因伯倫希爾德富有智慧,屢次三番獲得勝利,埃吉爾深恨之。」

  「祂使出渾身力量,向背對著祂的瓦爾基莉投出了由海風化成的長矛。」

  「伯倫希爾德正在喜悅之中,對這樣的暗箭沒有一點兒防備。」

  「眼看長矛就要刺進她的後背,希格爾德卻發現了這飛向愛人的危險。」

  「時間緊迫,不容再做任何其它的應變。奧丁的勇士沒有絲毫的猶豫,張開雙臂,擋在了愛人的身後。」

  「因她曾用毒龍之血沐浴全身,人間的兵器不能傷她分毫;但神的魔法是那樣地強大,即使是龍血也無力抵禦。」

  「瞬時,風的長矛打碎英雄的鎧甲,貫穿了希格爾德的身體;當伯倫希爾德回過頭時,愛人已在她的面前倒下。」

  「瓦爾基莉悲憤異常,哀傷與仇恨在一時間充滿了她的內心。」

  「她本是匈奴王家的公主,只因善良的靈魂才壓抑了那嗜殺的熱血;」

  「現在見敵人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希格爾德又為了保護自己而做出犧牲,伯倫希爾德頓時發出了狂暴的怒號。」

  「冷者之盾彷彿回應著主人的召喚,立刻放射出耀眼的白光。」

  「這光飛向四周,化作無數的羽箭,毫不留情地射殺著宮殿中的海族。」

  「蘇加爾拚命躲閃,卻因為身軀龐大,動作遲鈍,很快便被箭雨殺死。」

  「埃吉爾見勢不妙,慌忙操縱海風,築起一道無形的牆壁,這才擋住了飛來的弓矢。」

  「荒海之神知道瓦爾基莉的厲害,又見傷了英雄,惟恐奧丁降罪,便施展遁佚之術,倉惶逃走。」

  「餘下的敵人也四散奔走,不敢與伯倫希爾德對抗。」

  「瓦爾基莉打退了敵軍,抱起愛人,發現希格爾德傷了要害,已經奄奄一息。」

  「英武如希格爾德,即便死去也能成為恩赫裡亞,與愛人在瓦爾哈拉長相廝守;」

  「可伯倫希爾德卻不願她就此死去,變成失去自由的英靈。」

  「她使出治癒之法,想為希格爾德就地療傷;但這魔法之創不同尋常,就連瓦爾基莉的神力也無法使之完全癒合。」

  「伯倫希爾德別無選擇,只有喚來天馬格拉尼,將受傷的愛人馱上船去,打算回到尼伯龍根,再想對策。」

  「她將希格爾德安置在船艙內,親自照顧,寸步不離。英雄虛弱到了極點,始終昏睡。」

  「而古恩納爾卻沒有忘記母親的命令,趁著伯倫希爾德悲痛之時,偷偷地用贗品換走了真正的黃金牛角。」

  「對這一切,伯倫希爾德就算發覺,也無暇顧及。」

  「然後,小舟便載著受傷的人兒,緩緩駛向尼伯龍根的海岸……」

——摘自《伯倫希爾德傳說新編》 維達·羅恩·巴斯赫爾著  阿根廷國民出版社1947年2月版

  ……
  ……

  涅爾德上尉感到自己的眼皮正在不斷地下垂,於是他立即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再一次把視線投入了潛望鏡中。東方的海平線早已發白,陽光雖算不上特別明亮,卻也十分刺眼。尤其對一個已經盯著潛望鏡看了17、8個小時的人來說,這樣的光線就和刑罰沒什麼區別了。

  潛望鏡的那一頭,「皇家方舟」號和為她護航的輕型艦艇們已經穿過了「俾斯麥」號可能途經的航路,正在以15節的低速向東南方向行駛。

  通過本土艦隊和海軍部轉來的大量信息,亞歷山大·貝爾明白,那艘他們追蹤了很久的德國戰列艦就在附近,並且一定會從這裡前往法國。但他沒有像托維上將所期望的那樣,航向西北,對「俾斯麥」號進行迎頭痛擊;而是與對手保持一致的航向,趕到了德國人的前面,暫時按兵不動。

  因為,雖然皇家海軍知道敵人正在佈雷斯特航行,但目前他們仍沒能掌握她的具體位置。如果「皇家方舟」號編隊貿然北進,有可能因為敵人的轉向而與之錯 開;相反,靠近敵人的目的地,卻能夠獲得更大的捕獲機會。且追擊「俾斯麥」號的重巡洋艦曾經報告說發現了油跡——說明德國戰列艦正在漏油,燃料將會不足; 呂特晏斯必然會被迫選擇最近的航線,只要亞歷山大·貝爾有足夠的耐心,他就一定能發現自己的目標。

  昨天晚些時候,「聲望」號編隊撤出戰鬥的消息傳到了「皇家方舟」號上。雖然佔盡優勢,但英國人還是沒能如他們所想的那樣,給伯倫希爾德造成足夠的傷 害;目前,芙莉嘉·馮·哈瑟爾正指揮著受傷的戰艦向東北方疾駛,目的似乎是與「俾斯麥」號匯合,護衛她返回港口。伯爵小姐和她的同伴們一定已經發現了英國 方面的策略,將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對付「皇家方舟」編隊。

  儘管亞歷山大·貝爾曾想過在這兩艘戰艦匯合時,再出動全部的36架箭魚式魚雷攻擊機和24架海上大鷗戰鬥轟炸機,將她們一起擊沉,但在克裡斯威爾向他 發來了一封帶有私人性質的電報之後,他最終擱置了這一計劃——因為伯倫希爾德上有一隊發瘋的AR-196,說不定會再次破壞他們的進攻。而且,芙莉嘉的戰 艦上有著比「俾斯麥」號更強的防空火力,將對緩慢的「箭魚」形成有效的殺傷。在得到她的加入之後,英國航空部隊想要在德國人身上佔到便宜,就會變得更困難 了。

  因此,經過再三的考慮之後,亞歷山大·貝爾還是決定將主要的攻擊目標放在「俾斯麥」號上。在從托維上將那裡要來了這一地區所有「卡塔琳娜」水上飛機的 調度權之後,亞歷山大·貝爾將這些美國援助的遠程偵察機派往各個方向,希望能早日發現呂特晏斯的蹤影。「阿蕾蘇薩」號的雷達雖然不錯,但作用範圍畢竟有 限;而借助水上飛機的偵察,「皇家方舟」號就能獲得更大的先機。

  而在「卡塔琳娜」們的報告到達之前,亞歷山大·貝爾的主要工作就是等待。他命令艦隊以「Z」字形路線前進,防備活動在這一帶的德國潛艇;同時,他也派 出了一些「箭魚」,攜帶深水炸彈在編隊附近活動。敵人的水面戰艦儘管強大,但潛艇卻是此時航空母艦所面臨的最大威脅,在這一點上,亞歷山大·貝爾與遠在數 百海里之外的友人有著相同的看法。

  「那艘潛艇還跟著我們嗎?」他問。

  「這很難說,上校。」「阿蕾蘇薩」號艦長保羅·多爾蒂中校搖了搖頭,「自從3點鐘的那次騷擾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接到有關她的報告。說不定她已經在剛才被『道格拉斯』和『搏鬥者』幹掉了。」

  「是嗎?可我們同樣也沒有在海面上發現浮油,或者碎片。」亞歷山大·貝爾並不能完全肯定部下的判斷。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他只有力保「皇家方舟」號不失,才能取得那計劃中的戰果。

  「讓所有人多加小心。我有預感,敵人不可能就這麼簡單地放棄。」參謀長說道……
  ……
  ……

  現在,已經是5月26日上午7時。

  整整一夜,紅天鵝都尾隨著「皇家方舟」號。由於涅爾德只剩下了裝在艇艉發射管中的一枚魚雷,因此,他僅有一次攻擊機會;而且,目標只能是對「俾斯麥」號具有最大威脅的「皇家方舟」。

  但是,要用1枚魚雷就讓這艘滿載排水量27300噸的大型艦喪失戰鬥力,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涅爾德雖沒有當面見過對手,但能看出指揮這個編隊的敵軍 將領是個十分小心的人。對手將4艘驅逐艦布屬在編隊的四角,用艦上的聲納覆蓋周邊的海域;兩艘輕巡洋艦中,一艘行駛在編隊前方,擔任先導,另一艘則巡行在 「皇家方舟」號的側身,擔當護衛;航空母艦位於編隊的中央,至少有3-4架飛機時刻飛行在她的上空,為驅逐艦提供反潛支援。

  這樣緊湊而嚴密的陣形,給涅爾德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和挑戰。為了確保一發命中,U-115必須潛入到離航空母艦很近的位置上,這就需要他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突破驅逐艦的防線,悄悄地接近「皇家方舟」號,否則,U-115就有可能立即遭到敵人自水面和空中發動的猛烈攻擊。

  在剛剛過去的夜晚和黎明,涅爾德曾經三度試圖偷越封鎖線,但均告失敗。

  英國人的驅逐艦上安裝了新型的探照燈和聲納系統,在黑夜中也能極為清晰地發現在水面狀態下航行的潛艇。所以,當涅爾德起先準備從水面快速接近航空母艦 編隊時,第26驅逐艦分隊的W級驅逐艦「威斯哈特」號很快就發現了他,並用4座120毫米炮向紅天鵝射擊。其它英國護航艦艇也聞風而動,從三個不同的方向 朝U-115撲來。

  如果有足夠的魚雷,涅爾德大可以從容不迫地與這些驅逐艦周旋,在將她們一一消滅後,再對「皇家方舟」號下手。然而,現有條件使他喪失了這樣的可能性。涅爾德不敢久留,隨即命令潛艇深潛至120米,溜出了英國驅逐艦的攻擊範圍;而英國人則在附近丟下了一連串的深水炸彈。

  兩個小時後的午夜,U-115再次行動。因為最後的魚雷位於艇艉,涅爾德必須將潛艇行駛到與「皇家方舟」號平行的位置上,然後為魚雷設定合適的發射角度。

  這一次,儘管紅天鵝處於水下,英國人還是很快地發現了她的聲納回波。亞歷山大·貝爾命令編隊右翼的兩艘驅逐艦「搏鬥者」號和「積極」號迅速趕往U-115號所在的位置,對她發動攻擊。兩艘驅逐艦一共投下了40枚深水炸彈,將涅爾德又逼回了海底。

  此後,因為電力即將耗盡,紅天鵝被迫從航空母艦編隊旁駛離,到遠處浮出水面,給蓄電池充電。英國海軍271型對海警戒雷達能在4500-6000米的距離上發現在水面狀態下行駛的潛艇,所以涅爾德讓潛艇與敵人之間的距離保持在7000米左右,以便安全地進行監視。

  可這樣並不能解決問題。根據此前西部海區指揮部的通告,「俾斯麥」號現在正在向佈雷斯特前進,很快就會到達附近海域。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所面臨的危險也就越來越大了。

  涅爾德向洛里昂的潛艇司令部發報,將「皇家方舟」號編隊的位置仔細地進行了通報,並且如實地敘述了攻擊的難度。他建議「俾斯麥」號能夠暫時調整航線, 向南行駛,以避開英國人將要發動的空中打擊;同時,他還希望海軍方面能盡速加派攜帶足夠魚雷的潛艇前來這裡,組成攻擊「皇家方舟」號的狼群。

  但指揮部並沒有回復他任何有用的消息,只是命令U-115號繼續尾隨英國航空母艦編隊,一旦敵人的大機群出動,就立刻報告。除此之外,對於只剩下一枚魚雷的U-115,鄧尼茨也沒有強硬地命令她單獨發動攻擊,只是告訴涅爾德,可以相機行事。

  涅爾德並不知道,這個時候,「俾斯麥」號的燃油已經告急。為了能堅持到佈雷斯特,林德曼艦長甚至無法將航速提高到20節以上,也就更沒有可能轉向南 方,為了躲避英國人的航空母艦而增加航程了。因此,即便「皇家方舟」號正在埋伏的消息已經從芙莉嘉和涅爾德兩方面得到了證實,「俾斯麥」號也無力再採取任 何大範圍的規避行動了。

  而潛艇部隊也有著自己的難處。雖然鄧尼茨已經從比斯開灣和布列塔尼半島的各基地中緊急抽調了9艘潛艇,火速馳援「俾斯麥」號,但所謂的「火速」,也不 過就是17節左右的航速;而到了早上,她們為了躲避英國人的反潛飛機,又必須潛入水下,航速只剩幾節。這些援軍要想與「俾斯麥」號匯合,至少要等到27日 的下午——在這以前,英國人的空中打擊就會開始了。

  另外,趕來支援的還有芙莉嘉的伯倫希爾德——或許是援軍中最強的力量,也將是最早趕到的。但這艘船自己也受了損傷,無法提高到31、32節的最高速度。雖然芙莉嘉·馮·哈瑟爾少將全力以赴,但她仍然要到26日晚上22時左右,才能感到最近的匯合點。

  時間太緊迫了,涅爾德幾乎一直在出汗。他開始擔心蘿芬,開始擔心呂特晏斯將軍……

  德國海軍中的每個人都知道,「皇家方舟」號是現在英國人手中最強大的一艘航空母艦,她的載機量很大,飛行員作戰經驗豐富,在攻擊沒有空中掩護的敵人戰 艦時具有相當的優勢。「俾斯麥」號的防空火力有限,又缺乏協同射擊所需要的火控系統,如果遭到英機圍攻,結果不容樂觀;而托維的水面戰艦正緊緊地追蹤著 「俾斯麥」號,企圖憑借火力上的優勢摧毀她。所以,保持現有速度,直至進入德國空軍的掩護範圍,對於受傷的戰列艦而言是最重要的。

  涅爾德覺得自己的機會確實不多了。於是,在凌晨3點時,他決定趁著黎明前的最後一點黑暗第三次發動進攻。

  由於亞歷山大·貝爾命令艦隊採用「Z」形路線,因此航空母艦編隊在向東南方運動一段距離後,會折向東北,然後再轉往東南。這樣的行動能夠阻礙潛艇在發 射魚雷時所進行的瞄準,但也給涅爾德製造了一個趕上對手的好機會——在掌握了敵人行動規律的同時,他可以事先行駛到敵人的下一條航線上,在安靜地等待後, 給敵人以致命一擊。

  然而,他的運氣依舊很糟糕。他在轉移時靠得太近,沒有駛出兩海里就被英國人的雷達發現。負責左後方安全的斯科特級驅逐艦「道格拉斯」號隨即將紅天鵝的 位置通告了旗艦「阿蕾蘇薩」,亞歷山大·貝爾隨即命令「道格拉斯」和「搏鬥者」前去應戰。英艦在4500米距離上向U-115開火,一枚枚炮彈擦過船身, 使所有人都有了後怕的感覺。

  涅爾德第一次遇到如此富有攻擊性的對手,敵人以進攻為手段的積極防禦讓他疲於招架——要用只有1發子彈的槍去對付一群野豬,這樣的獵手實在是不好當。

  兩艘英國驅逐艦像被注射了興奮劑的狼犬一樣,以35節的速度向他衝來;涅爾德不得不再度下潛,並轉向西南方,以7.3節的速度——ⅨB型潛艇所能達到 的最大水下速度拚命逃走。「道格拉斯」號試圖撞擊潛艇,但紅天鵝及時地潛入了海中。隨後,兩艘英國驅逐艦用探照燈照射水面,並不斷地投放深水炸彈——這一 次,他們把涅爾德直接逼到了150米以下。

  英國人的攻擊很有章法,他們運用聲納探測出U-115的位置,然後追著她的航線,在她的頭頂上丟下炸彈。聲納的脈衝波撞在紅天鵝的外殼上,發出刺耳的響動;深水炸彈在上方呈地毯式地鋪開,每一次爆炸,都會帶來更為可怕的衝擊。

  戰爭開始快要兩年了,皇家海軍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在潛艇的攻擊面前毫無經驗,慌亂不堪。深水炸彈一枚接著一枚地被投放,下一顆總比上一顆要深3米。涅 爾德很清楚,敵人正在一點一點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當第一聲爆炸在50米以上傳來時,紅天鵝的艇身輕輕地震顫;不出幾秒鐘,這樣的震動便開始傳遍整艘潛 艇,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水壓對U-115號的影響。

  而在第10顆炸彈爆炸的那一瞬間,潛艇中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緊接著,零件發出了「咯吱」的劇烈聲響,那些固定著儀器的螺母和螺絲幾乎要 旋轉著從孔洞中跳出。又一次爆炸,過道裡的燈泡碎了;又一次爆炸,堆放在魚雷艙裡的土豆四處滾動……差不多所有的玻璃器皿被聲波震裂,有的摔在了地上,有 的則在桌上當場變得粉碎。老鼠赫爾曼一家也從原來躲藏的地方逃了出來,在四散的電器火花中驚慌逃竄,好在廚師帕斯內克軍士長把牠們用毯子裹了起來,才讓這 些害怕的小傢伙們暫時安心了一些。

  涅爾德別無他法,只能下令降低螺旋槳的轉速,借助水流緩慢地向前航行,一點一點地滑出這片水域。他還命令所有人保持安靜,無論出了什麼狀況都不能大聲喧嘩,以免為敵人的聲納提供更多的目標。

  在這個時候,潛艇指揮官在耳邊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聲音與那些激烈的爆炸聲、震盪聲完全不同,是那樣地微弱、那樣地可憐,幾乎毫無生氣,每一個發音,都像是在顫抖……

  那是小男孩的哭泣聲。

  涅爾德知道這個聲音,它就和影子一樣,一直伴隨著他,讓這位24歲的潛艇王牌以為,他永遠也不可能擺脫這樣的聲音。

  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聲音;是長久以來殘留在腦海中,無法消退的聲音……

  「對不起!爸爸!對不起!我再也不會犯錯了!我再也不會犯錯了!」

  小男孩趴在房間的地板上,用手抱住腦袋,渾身發抖。可不管他怎麼求饒,那沉重的皮靴還是會以最大的力量,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和恐懼。

  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在發瘋似地踢他、踩他,似乎腳下的男孩只是個木頭做的小玩偶,任他怎麼擺弄也不會損壞。他毫無憐憫之心,毆打自己的孩子,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佐酒的娛樂。每到興頭上,他還會舉起手中的酒瓶給自己灌上幾口,然後,繼續那些簡單而又粗暴的動作。

  一個女人畏縮在門邊。她死死地抓住門框,哭得紅腫的眼睛依然在不停地流淚。終於,小男孩的喊叫聲使她無法在逃避了。女人衝上來,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孩子,男人最後的那一腳,毫不停歇地踢在了她的腰上。女人驚叫一聲,幾乎痛得昏死過去。

  「媽媽!媽媽!」小男孩哭喊著,抓住了女人的胳膊,乞求著庇護,希望能從男人的虐待下逃開。

  「求求你,別再這樣折磨孩子了!他只有11歲,還什麼都不懂……」女人強忍著傷痛,對丈夫苦苦哀求著。

  「滾開!我、我這是在教育他!……是……是在盡一個父親的、父親的責任!……」神志不清的酒鬼胡扯道。他的臉上除了因醉酒而顯現出的鮮紅血色和那種野獸般的衝動之外,看不到其他任何屬於人類的感情。

  「不,不要!你已經弄傷他了,可他上次的傷還沒好!所、所以……」

  那麼,在上次的傷好了以後,他就應該被打嗎?女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抱住丈夫的腿,用更為卑微、更為可憐的聲音懇求著,希望能救自己的孩子,能護住自己羽翼下的雛鳥。

  酒鬼那雙渾濁的眼睛旋轉了幾下,不懷好意的目光開始轉移到了妻子的身上。女人那顯得凌亂的頭髮和衣衫,都在一步一步地助長著他那混沌靈魂中的另一種慾望……

  突然,他丟下酒瓶,暴虐地抓起女人的頭髮,在妻子的尖叫聲中將她拖了起來。接著,他那張散發著酒味與惡臭的嘴一下張開,露出了裡面黑黃的牙齒。

  男孩驚恐地注視著,看著父親開始貪婪地吮吸母親的肌膚、像飢餓的柴犬一樣咬她的脖子,並將那些混合著黏液和雜質的口水淋滿她的臉。母親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可她根本不敢反抗,也無法拒絕。即使那些都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她也只有完全地接納。

  因為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完全佔有她的人。

  「別在孩子面前!別在孩子面前!」襯衣、內衣被那雙覆蓋著濃密毛髮的手完全撕爛了,女人的哀求愈發地淒厲。

  她的聲音卻讓男人更興奮了。獸性大發的傢伙狠命地揉捏著、撕咬著,將妻子身上所有他認為礙事的衣物、裙子,徹底地變成了一堆灑落在地板上的破布。

  「說什麼呢,賤貨?!我可是妳的丈夫!」他瘋狂地吼叫著,將一絲不掛的妻子扔回到地板上,然後,他扯開自己的衣服和腰帶,踢走滿是油跡的海軍工裝褲。

  「看著,小子!喂!我讓你看著!」男人用力地捏住孩子的臉,將他的視線強制固定在正對母親的方向。「聽見了嗎?你得給我看著!你只要眨一下眼,我就擰斷你的小脖子!」

  男孩不敢移動,也沒有閉上眼睛的勇氣。他只能按著男人說的話去做,驚恐萬狀,卻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於是,他看到了母親那痛苦的臉——混合著男人的唾液 和無止盡的淚水。那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將自己的身體完全地壓了下來,劇烈地抽動著,時不時地發出一些豬一樣的廝叫聲,彷彿他的慾望永遠得不到滿足……

  「看到沒有,小子?看到沒有?!男人就應該這樣!你以後也得這樣!」

  他沉重地喘息著,得意的聲音下,是妻子默默的忍受和微弱的掙扎。女人閉上了眼睛,她不願讓幼小的兒子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更不願看到兒子那充斥著疑惑與害怕的眼神。她只能逃避,只能承受,任何抗拒,都會遭來更殘暴的處罰。

  男孩抱著腦袋,母親悲慘的樣子他一直看在眼裡。但他什麼也不能做,儘管自己最親近的人正在遭受著家庭暴力的摧殘,但他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逆來順受。

  他知道自己是個懦弱的人。他不像鄰居家的大哥津特那樣勇敢,更及不上蘿芬的一絲半點,他僅有的性格,就只是懦弱。因為,強硬就意味著馬上降臨的死亡,而懦弱,卻還能讓他生存的時間,變得更久些。

  所以,他總是懦弱的……

  他怕死,怕得要命。
  ……
  ……

  英國人攻擊從凌晨一直持續到早上。大約6點鐘的時候,亞歷山大·貝爾擔心在這裡出現更多的潛艇,便將「道格拉斯」和「搏鬥者」招回了。托維上將為了確 保「皇家方舟」號的安全,已經從本土的第4和第6兩支驅逐艦分隊中調集了5艘「部族」級驅逐艦,由菲利普·維安海軍上校指揮,馳援亞歷山大·貝爾。儘管作 為克裡斯威爾的助手和朋友,他也是托維討厭的對象之一,但為了能取得這次足以保住司令官之職的勝利,「獨眼巨人1號」顯得特別慷慨。

  沒有什麼可懷疑的,由於一系列機緣巧合與人為的算計、安排,原本一直被人戲稱為「跑龍套的偏師」的H艦隊,還有之前始終受到皇家海軍內部保守勢力排斥的航空母艦,已經成為了真正的主角。從這一天起,大西洋上的戰爭開始發生了改變。

  U-115號艱難地逃了出來,卻無法再更多地浮出水面。亞歷山大·貝爾斷定這艘潛艇還在周圍活動,因而,在招回驅逐艦的同時,分批派出「皇家方舟」號 上的箭魚,讓它們擔任遠程警戒的工作。這些飛機在附近的空中盤旋,尋找任何可能是潛艇的影子,然後投下機腹上的深水炸彈。紅天鵝只能遠遠地躲藏著,小心翼 翼地將潛望鏡升出水面。

  涅爾德的週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小時侯的回憶與現實的危險從內外兩個方面同時對他施加著壓力,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粒倍受擠壓的豌豆,就快要變得支 離破碎,徹底毀滅了。連續三次進攻失敗,武器彈藥幾乎耗盡,燃料也所剩無幾;而「俾斯麥」號很快就會出現在敵人的攻擊範圍內……

  「蘿芬……蘿芬……」涅爾德輕輕地呼喚著這個名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
  ……
  ……

  快到上午10點半的時候,蘿芬給航海艦橋中的每個人都送來了飲料。海上的空氣是冰冷的,但香濃的咖啡卻是暖和的,對於長時間工作的人們來說,這無疑舒 緩疲勞的最好藥劑。看得出,女孩的心情相當好——她們昨天就接到通告,伯倫希爾德將在今天晚上與「俾斯麥」號匯合——這讓急於見到芙莉嘉的蘿芬欣喜異常。 這些天來,她已經有太多的事,想要立刻告訴芙莉嘉姐姐了……

  呂特晏斯沒有責備女兒,也沒有再說讓她回到崗位上之類的話。在從蘿芬的手中接過那被熱氣騰騰的咖啡時,冰山溫和的目光,讓他變得有些不像冰山了。昨天的那次生日過後,他對蘿芬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善——或者說,是回到了先前,回到過去那些幸福、溫馨的時光中。

  這麼多年來,他對女兒確實過於嚴厲了。仔細想想的話,其實蘿芬並沒有做錯什麼。對父親來說,她是個聽話的乖孩子,也很努力。雖然偶爾會由著性子做些不怎麼符合「大家閨秀」標準的事,但這也不算什麼錯誤——畢竟從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女孩子就應該溫聞爾雅,而不能血氣方剛。

  也許,那種隔閡,還有那種有意而為之的冷漠,是呂特晏斯將軍自己所要面對的問題。他很愛妻子,一直到現在,「克裡斯蒂娜」這個名字,還佔據著他記憶中 的大部分空間;他也很愛女兒,從一開始,蘿芬就是他僅有的精神寄托。在妻子離開以後的許多年中,金色的小老鼠支持著他,鼓勵著他,使他在每次回到家時,都 能感覺到,自己還是個有家的人類,而不是依附於戰艦機械中的一塊冰冷鋼鐵。

  可是,漸漸地,女兒長大了。那愈發顯現出女性柔美的身體,那逐漸留長的金色髮絲,還有那日益成熟的舉止、動作,都在告訴著將軍:蘿芬已經成為了一個婷婷玉立的美麗少女,不再是他身邊那只可愛的小老鼠了。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蘿芬和克裡斯蒂娜幾乎長得一模一樣,與其說是母女,不如說是孿生姐妹。

  從發現這一點的那刻起,呂特晏斯就覺得自己的生活中被套上了一副名為「恐懼」的枷鎖。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會把女兒和妻子當成同一個人,也害怕自己因為那份永遠都無法褪去的留戀,而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怪物,如果無法駕馭它,那人類就會反過來被它吞噬,變成毫無人性的野獸。呂特晏斯深深地知道這一點,因為很久以前,他家的附近就住著這樣的一頭怪物。

  那個時候,將軍正和其他的許多一起投身於重建國家和軍隊的事業中。他的理想是把德國建設成為一個光明、富足,並且充滿榮譽的偉大國家,讓他的孩子們在 長大成人時,能夠不再繼續生活於戰敗的恥辱中、不再生活於不平等條約的陰影下。他希望,津特和蘿芬,都能為自己是一個德國人而感到自豪與驕傲。

  所以,他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受到任何傷害,更不能想像這樣的傷害是由自己施加的……

  然而,蘿芬不可能再變回小孩子了,總有一天,她會和克裡斯蒂娜的形象完全地重合。而呂特晏斯並不能確定,自己心中的怪物,是否會隨著蘿芬的成長而長大。因為,他太愛克莉斯汀了,那是他年輕時生活中的全部。

  絕對不能犯錯誤,絕對不能冒險——呂特晏斯總是這樣要求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同樣地,這也是他給自己下達的命令。於是,為了避免那樣的錯誤,呂特晏斯找到了一個他認為可行的辦法——

  疏遠。
  ……

  「將軍大人……您的圍巾鬆了哦。」柔聲在他的耳邊響起,打斷了呂特晏斯那些飄散在咖啡香味間的回憶。

  回過神來的將軍低下頭,發現女兒正站在自己的面前。蘿芬「嘿嘿」地笑著,不等父親回答,就幫他繫起了有些鬆垮的圍巾——這也是蘿芬送給他的禮物。女孩的手有些涼,動作還是大大咧咧的,只不過,現在,除了那一陣流過心底的暖意之外,呂特晏斯無法找到任何的不滿。

  林德曼艦長呷了一口咖啡,如釋重負一般地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其餘的參謀軍官和艦員有的驚訝,有的則恍然大悟似地笑了。

  「謝謝,中尉……」將軍說著,微微地抬起了下巴,好讓蘿芬系得更方便些。

  果然……應該,就是我自己的問題吧?

  雖然用時間也能夠解決它,但卻因為害怕失敗而選擇了逃避……我可真是個失敗的父親……

  可這個孩子,一直沒有討厭我呢……不僅是長相,就連在這一點上,也和她的媽媽完全一樣……

  嗯……確實,是我自己的問題。

  而且,對那個孩子,那個倔強的傻小子,我也太……

  或許,我的方法,一直算不上正確……

  將軍想著,津特的形象開始一點一點地出現——一個裹著尿布,在父親的文件堆上四處亂爬的小嬰兒;一個哭鬧著,不願去學校上課的小學生;一個整天纏著他講那些海軍故事的小幻想家;一個總是對妹妹百依百順的小跟班哥哥;一個總把一年一度的海邊垂釣當作人生大事的小傻瓜……

  最後,忽然地,一個身穿藍黑色海軍軍官制服的青年出現了。青年的藍眼睛中沒有了期待的光,表情中,也只剩下了冷漠與強烈的敵意……
  ……

  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吧……

  如果……如果能和他坐下來好好談談的話,說不定……

  但很快地,將軍的思考就又被打斷了。

  「警報!艦艏左舷發現不明飛行器!艦艏左舷發現不明飛行器!」瞭望哨上的士兵開始大聲地喊叫,將所有的目光都從那對沉浸在溫馨氣氛中的父女身上轉移到了空中。
  ……

  「能看清了嗎?現在我們的高度只有500英尺!」一名飛行員緊張地說道。他所說的英語中帶著紐約的氣息,因為他們是美國人,正穿著英國人的軍服作戰。雖然美國還沒有向德國宣戰,但這個國家的軍人早已經來到了歐洲。

  「還有些模糊,再飛近一些!」儘管已經能看到戰艦巨大的艦影,可觀察員還是不滿足。「我得看看,究竟是那艘船,還是我們自己的戰列艦。」

  「一定是敵人!『俾斯麥』號沒有驅逐艦護航,是條孤狼!」另一名飛行員也看到前方的目標——一艘孤身航行的戰艦。

  這架「卡塔琳娜」式水上飛機很早便從北愛爾蘭的厄恩湖基地起飛,到北大西洋上執行搜索任務。按照臨時指揮官亞歷山大·貝爾的命令,這架飛機和它的許多 同類們在相隔很遠的位置上,彼此平行地飛向西南方的海區。在到達搜索範圍的極限時,再向西北飛行50海里,然後折往東北,返回基地。憑借這樣的方法,「卡 塔琳娜」們覆蓋了很大的一塊面積,未經搜索的區域越來越小,海上的空氣中充斥著水上飛機發往「皇家方舟」號編隊的無線電波,幾乎一刻不停。

  而現在,他們終於找到了最有價值的東西。

  「再低一些!我們也許能繞過她的艦艉,好好看看這傢伙!」

  忽地,一連串的炮口閃光幾乎讓飛行員們睜不開眼睛。隨即,許許多多高射炮彈向他們飛來,在「卡塔琳娜」的周圍爆炸。飛機在空氣的震動中猛烈地顫抖,各種刺耳的聲音同時傳來。

  「上帝啊!就是她!她在向我們開火!」

  美國人不敢再靠近了。飛行員咬緊牙關,操縱著飛機不斷地機動,匆忙躲進了高空的雲層中。而觀察員則飛快地書寫著電報稿件,再將這一消息發送出去。

  「發現敵戰列艦。北緯39°33′,西經21°47′,航向150,航速約20節。時間:早上10時30分,5月26日。」

  在失去接觸31個小時之後,英國艦隊再一次發現了「俾斯麥」號的蹤影。這一消息立即被報告給了托維上將的主力艦隊和亞歷山大·貝爾指揮的「皇家方舟」號編隊,使原本正處於沮喪和焦慮中的英國軍人們一下子就振奮了起來。

  此時,「俾斯麥」號正航行在距離佈雷斯特軍港以西750海里的地方,與托維上將手下的兩艘戰列艦「喬治五世」號和「羅德尼」號分別有130海里和 140海里的間距。而航空母艦「勝利」號、戰列巡洋艦「反擊」號和戰列艦「威爾士親王」號已經因為燃料不足和損壞問題先期返航了。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意 外,在「俾斯麥」號進入德國空軍的掩護範圍之前,英國戰列艦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的。

  現在,英國人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皇家方舟」號了。
  ……
  ……

  津特望著被幾乎完全摧毀的3號機庫,不由地發出了無奈的歎息。這裡雖非要害,但在伯倫希爾德傷痕纍纍的軀體上,卻以這處損傷最為明顯,波及範圍也最大。損管分隊的指揮官辛德萊中校命令手下人用大塊的白色帆布將那處創口遮掩起來,同時清除甲板上的各種血跡和殘骸。

  「再過1個小時就能完成了,艦長。」巨人抓下光頭上的三角軍帽,把它當成了擦去臉上汗水的抹布。由於戰艦正在高速行駛,四周的氣流十分強烈;所以損管長自覺地站在了背風的地方,以免那濃重的汗味干擾到面前的芙莉嘉。

  「嗯……」艦長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儘管檢查戰艦的維修工作,並且提出自己的要求,是她的職責;可伯爵小姐此時的注意力並沒有太多地放在這裡。芙莉嘉低下頭,視線悄悄地掃過甲板,然後,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西爾瓦娜的紅色長髮還是那樣地顯眼,海風將它們輕輕地吹起,又緩緩地放下,使得醫官長的周圍,充滿了一種動態的美感。偶爾,一些髮絲調皮地蒙住了她的眼睛,彷彿玩鬧的孩子;而醫官長只是快速地將它們拂去,然後,便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好了,傷口我檢查過,已經沒問題了。」她給一名胳膊受傷的機械師換上了乾淨的紗布,又用繃帶固定,完成了一次包紮。一些傷員的運氣很好,彈片只是留下了皮肉傷;在今天的複查之後,他們就又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謝謝,醫官長!」軍士長滿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臂,想讓西爾瓦娜安心。所有人都能看出,今天,醫官長的笑容裡沒有什麼精神。

  「別鬧了,斯特倫。」西爾瓦娜搖了搖頭,「如果傷口再裂開,我可就懶得管你了。你還是回家,讓女朋友去給你縫吧。」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動聽,清脆悅耳,就像夏天門廊上的風鈴。四周的人們也都笑了,在這樣的時候,實在是不應該再增加任何悲傷的氣氛了。

  「醫官長,您說到這傢伙的痛處了!」有人開玩笑說,「他可沒有女朋友。」

  「對,對!這傢伙早就愛上了一個美人,但對方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他。」

  「無論是職銜還是薪水,都差得太多了!」

  「別、別胡說了,你們!」二級軍士長斯特倫頓時被同伴們的揶揄弄得面紅耳赤——因為他愛上的那個美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西爾瓦娜默默地笑著,收拾起了自己的藥箱。這些年輕人都只有21、2歲,最大的,也不過是25、6歲的光景。他們活潑、風趣、樂觀,有時還挺可愛。

  可現在,當西爾瓦娜看到他們時,另一些人的樣子,就會慢慢地浮現在她的眼前。迪卡奈斯少尉臨終前那苦澀的微笑,還有那些自嘲似的話語,都是那樣地清晰,似乎,已經成為了她記憶的一個組成部分……

  忽然,艦員們的笑聲安靜了下來。剛才還在相互開著玩笑的年輕人都站了起來,並且認真地向某個人敬禮。

  西爾瓦娜不自覺地回過頭,見芙莉嘉正站在自己的身後。艦長的出現儘管有些唐突,但也相當地自然。她向部下們回禮,然後命令他們返回各自的崗位。

  艦員們散去了,只留下正在收拾醫療器具的西爾瓦娜。醫官長找了個乾淨的箱子坐了下來,有意地空出了另一頭,偷眼看了看芙莉嘉。

  伯爵小姐知道,對方是在暗示著她,於是,她整了整軍服,小心地坐下,甚至不敢移動太多,以防箱子上的鐵釘劃破褲子。芙莉嘉本是打算來安慰西爾瓦娜的, 可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不願愛人因為戰友的逝去而消沉,卻又怕嘴笨的自己說錯什麼,讓西爾瓦娜更難受。兩難之下,芙莉嘉只能什麼都不說,同時低 著頭,幫助西爾瓦娜將各種藥品和器械放回醫藥箱中。

  昨天晚上,西爾瓦娜幾乎在芙莉嘉的懷中哭了一整夜。傷心的醫生因為那些逝去的生命而哭泣,因為那些沒能挽救的人們而悲哀——就如同在小時候,為了那些 死去的小動物而哭泣一樣。儘管幼年時的景像已經從她的頭腦中全然地消失,但熱愛生命的本性並不會因此而褪色。對西爾瓦娜來說,每一條生命都是重要,並且無 可替代的。

  她不斷地流著淚,不斷地講述著那些辛酸、淒涼和自責的話;而芙莉嘉則成了她唯一的聽眾和負責哄她睡覺的媽媽。經過艦長的努力,醫官長總算在凌晨4點時 睡著了。可沒過多久,西爾瓦娜就又從床上跳下,穿好衣服,去給一些需要照顧的重傷員更換乾淨的紗布和新的點滴藥劑。芙莉嘉只能跟著她,又成了醫務室裡的臨 時助手。

  但是,一天過去了,西爾瓦娜的精神還是沒有太多的好轉;這一點,讓芙莉嘉萬分擔心,她甚至在私下裡吩咐醫療分隊的其他醫生,暫時不要讓西爾瓦娜參與手術,以免她在心情煩悶時不小心割破手指,造成感染……

  很快地,東西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漏在外面的,就只剩下了一柄小小的棉花鉗。

  唉……整理完了這個,西爾瓦娜就要回醫務室去了吧?芙莉嘉想,可是……我還什麼都沒有說……

  我可真是個笨蛋……

  她無奈地拿起了鉗子,猶豫著,是否應該把它交給西爾瓦娜。可這沉重的心思卻讓她走了神,沒有注意到,西爾瓦娜的手,也在同時抓住了鉗子的另一頭。

  醫官長又看了她一眼,稍稍用力,想要把鉗子從芙莉嘉的手中取走;但艦長抓得太緊,對西爾瓦娜的注視也有些無動於衷。於是,無論醫官長怎麼努力,鉗子依舊還是紋絲不動,僵持在了兩人的手中。

  小貓這傢伙……

  西爾瓦娜小聲地歎了口氣,想了想,忽然伸出左手,捏住了芙莉嘉的鼻尖。

  「啊?哎呀……」一陣呼吸困難,艦長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走神。開小差的小貓慌張地丟下了鉗子,想要快些弄開西爾瓦娜的手。可醫官長又有了惡作劇的念頭,因而,不管小貓怎麼掙扎,紅髮的壞主人就是不放手。

  這下,芙莉嘉變得更慌亂了。這麼長時間以來,西爾瓦娜經常用這樣的方法逗樂她,或者讓她提起精神;可當著同伴們的面這麼做,還是第一次……

  討厭的西爾瓦娜!快放手!芙莉嘉一邊掙扎,一邊氣呼呼地瞪著對方。

  對不起啊,對不起……我也和剛才的小貓一樣,走神了呢。西爾瓦娜毫無負罪感地壞笑著,總算放開了手。

  妳想讓艦長在艦員面前威信掃地嗎?!芙莉嘉摸了摸鼻尖,用眼神責備著愛人。

  這可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面前有一隻心事重重的小貓,而身為主人的我所要做的,就是讓她高興起來……

  西爾瓦娜壞心眼地對芙莉嘉吐了吐舌頭,再次伸出手,用力地捏住了芙莉嘉的臉。

  艦長無可奈何,只有將身體向後仰去,以求躲避。未曾想,卻因此撞上了4號機庫的艙壁,後腦一陣疼痛,眼前還出現了一顆顆旋轉的星星……

  可憐的小傻瓜!小笨貓!

  西爾瓦娜笑得更厲害了,彷彿剛才那些籠罩著她的糟糕心情已經全都離開了。周圍注意到這一幕的人有些當場笑出了聲,有些則背過身去,偷偷地傻笑著。可只要芙莉嘉恨恨地看上他們一眼,這些傢伙就都急急忙忙地跑開了。

  「唉,艦長又被醫官長欺負了。」

  津特歎著氣;一旁的辛德萊恩則樂呵呵地張著嘴,發出洪鐘般爽朗的笑聲。他手下的損管隊員們也都暫時停下了手裡的工作,觀看著這一幕沖淡了悲傷氣氛的喜劇。

  預言家站在煙囪外的鐵架上,正和幾個槍炮分隊的軍官一起查看著戰鬥對幾處火控系統的損壞。當他看到西爾瓦娜與芙莉嘉嬉戲的場面時,平靜的面色中,也飄過了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憂慮。

  醫官長……

  在那顆已經被精神的鎖鏈封閉了許多年的心中,這個稱呼一直出現著……
  ……

  「活著可真好……」赫爾莫德中尉喃喃地說著,望著芙莉嘉她們;一會兒以後,又把手中盛水的杯子舉向天空,似乎是在敬那掛在頭上的太陽。

  4架AR-196早已在昨天下午被回收,基本完好。只是因為水上飛機彈射器被打壞了,在接下來的作戰中,它們就只能在吊車的幫助下,從海上起飛了。

  「對啊,要是我們也一不走運,死了,就看不到這難得的有趣場面了。」卡利中尉接口道。

  他們的評論引來了飛行員們的一片贊同,讓這群正在1號機庫和彈射器附近曬太陽的傢伙們中間,又充滿了喧囂的聲音。

  芙莉嘉很嚴厲,在同伴們面前,也是個令他們景仰和敬畏的人。大家都知道她的厲害,也知道只有西爾瓦娜才能夠如此沒有顧忌地和艦長開玩笑——因為,她是她最好的朋友,或許,還是僅有的知己。

  「哼……」利格還是擺著那一張不快的臭臉,絲毫不去理會部下們的交談。在其他人眼中,此時的芙莉嘉和西爾瓦娜就像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可在利格看來,那簡直就像是一對熱戀中的女孩正在打情罵俏。

  「哈哈!看到艦長小姐高興的樣子,不知道的傢伙們一定以為德國已經打贏了這場戰爭,能夠刀槍入庫了!」一時衝動,他故意將這譏諷的言語說得很響。

  自然,芙莉嘉和西爾瓦娜,還有四周的人們都聽見了。艦長頓時羞愧難當,臉上也泛起了紅暈。她不再和西爾瓦娜打鬧,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站了起來。

  「航空分隊,你們……你們難道沒有工作要做嗎?」艦長正兒八經地教訓著曬太陽的懶蟲們,讓他們全都回1號機庫去打掃和檢修水上飛機。

  其他的人都悻悻地站了起來,小聲地埋怨起了招惹艦長的利格。而罪魁禍首本人卻顯得有些無所謂,甚至打算做進一步的挑釁。在大家吃驚的目光中,牛仔走了過去,站在芙莉嘉的面前,俯視著她,好像在示威一般。

  「我沒法工作,小姐。」利格盯著芙莉嘉,「我手下的機械師死了5個,還有3個躺在醫務室裡。我們人手不夠,還有一架飛機放在露天。」說著,他攤開雙手,做出無奈的樣子。

  芙莉嘉本能地渾身顫抖了一下!利格故意說出的死亡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失去部下的痛楚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即使這樣的情緒在之前與西爾瓦娜的玩笑中被隱藏起了一些。

  「飛行員、飛行員和觀察員也懂得修理。」她勉勉強強地說道,將視線向側面移動了一些,避開了利格那無禮的直視。

  「在修理方面,我們都是三腳貓。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會添亂。」他吸了一口氣,忽然擺出鑒賞一般的樣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芙莉嘉,然後,開始使用一種油腔滑調的語氣。

  「不過,要是您脫下這身漂亮的制服,親自來幫忙的話……或許,我們現在就能……好好地幹上那麼一次……工作……」

  不僅是芙莉嘉和西爾瓦娜,幾乎周圍的所有人都為牛仔所說的而震驚。儘管單從內容來看,這不過就是普通的挑釁,但因為他故意將「工作」這個詞拖在了後面,所以,在所有人聽來,這段話已經大大地變了味道……

  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芙莉嘉震怒了。近27年來,從沒有哪個人敢這樣對她說話,而且還是些不堪入耳的混帳話!

  芙莉嘉本應該馬上就發作的,她恨不得現在就使出最大的力氣,把利格的臉抽到變形為止。可侍從反應很快,已經箭步走上前來,背對著芙莉嘉,將她和牛仔隔開了。

  「請道歉,航空長。」津特看著他,聲音並不像往常那樣友好而溫和。「我希望您能馬上向艦長道歉,請求她的原諒。」

  「老實點吧,隊長……你確實過分了。」赫爾莫德中尉也勸道。艦長與航空長之間因為西爾瓦娜而產生的矛盾由來以久,同伴們都不希望她和他之間再起什麼波瀾。

  「道歉?這可真是件容易的事。」利格「哼」了幾聲,諷刺的模樣相當誇張,許多人都皺起了眉頭。

  「可是,」牛仔提高了聲音,讓所有人都能聽見。「誰又能像我手下死掉的那些傢伙道歉呢?!誰能把『對不起,我錯了』這樣的話,帶到他們那裡呢?!艦長,了不起的艦長小姐!您能做到嗎?!沒錯,您的祖先是聖女,和上帝有交情,那麼,您能幫這個忙嗎?!」

  一個科羅拉多來的牛仔居然會知道芙莉嘉的家譜,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奇怪的事,可伯爵小姐現在並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

  伴隨著利格的那些話,還有他不斷提升的音量,芙莉嘉的內心逐漸開始變成一團亂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回答,更不清楚要如何去面對這樣的質問。因為,不知怎麼,她總是覺得,如此眾多的犧牲,都與她有關……甚至於,都是她的責任,都是她的錯……

  「請您不要再說了,航空長。」津特竭力阻止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沒有人比艦長更難過的了。所以,請您不要再……」

  「您為什麼不逃跑?」利格一點兒也不理睬侍從的話,一把就將他推開了。嘲諷的聲音變成了憤怒的責問,不斷地迴響在芙莉嘉的耳邊。「我聽說您很早就發現 了英國人夾擊的意圖,完全能夠馬上逃走,西邊、北邊,哪裡都能去!可您還是選擇留下來和他們交火,直到敵人把這裡搞得一團糟!如果您及時地撤退了,那這些 人就不會死!」

  「那、那是為了能牽制他們,不讓他們找到『俾斯麥』號……」芙莉嘉隨口爭辯道。這是她一直告訴著自己的理由,是她始終堅信著的。

  她本可以不回答的,但她必須說出來——不僅是在告訴利格、告訴周圍的人,更是在告訴自己。可當她在心中重複著這樣的理由時,卻發現她無法說服自己……

  「哈!是啊,為了『俾斯麥』號的安全,多麼高尚的理由!」牛仔反駁道,「可我的手下人,還有槍炮分隊的那些人就該死嗎?您崇尚自我犧牲,那是你自己的 事;但您又有什麼權力,去命令別人做出這樣的犧牲呢?!就因為您姓哈瑟爾,所以從一出生起,就應該佔有他人的生命,還有自由嗎?!」

  利格的這些話,多少帶有一些個人色彩。但對芙莉嘉卻是個可怕而沉重的打擊。

  一直以來,她都過於自信了。眾多的勝利來得太輕易了,以至於她漸漸地有些不把敵人放在眼中,或者把對手全都當成傻瓜。雖然她經常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做,不能掉以輕心,但這樣的觀念似乎已經在她的潛意識中紮下了根。

  這次也是這樣。即使眾多的事實都在告訴她,敵人早有準備,有更大的陰謀,她還是只看著眼前,依然選擇了留下來。就像個偏執狂一樣,不完成擊傷「聲望」號的原定目標,她就不願退兵。

  因為,她覺得,自己能夠做到,也應該做到的。自始祖起,哈瑟爾家就是個女將輩出的名門,在500多年來的歷代歐洲戰爭中倍受矚目。而芙莉嘉·馮·哈瑟爾,家族血脈最後的繼承者,自然也是集哈瑟爾家的智慧和軍事才能於一體的國家精英。

  所以,芙莉嘉必須證明這一點。而最好的方法,則是像七年戰爭中女伯爵諾特·馮·哈瑟爾一樣,書寫戰無不勝的史詩。如果當時她立刻選擇逃跑——儘管這樣做是正確的,史詩中就會出現污點。

  也許,正如說利格所說的那樣,擔心「俾斯麥」號、擔心蘿芬、擔心呂特晏斯將軍什麼的,都只她自私的借口。她留下來,用全體艦員生命作為賭注,並且犧牲了32名忠實的部下……都只是為了她自己,為了她的勝利,還有那些象徵著騎士榮譽的勳章而已……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在哈瑟爾家的家訓中,人類的生命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啊!難道,這是錯的?難道,勝利和榮譽什麼的,比生命還要重要嗎?!或者……家訓根本沒有錯,只是芙莉嘉自己,已經背離了祖先用自身的經歷所寫下的教誨……

  在同伴們死去時,西爾瓦娜哭了,哭得那樣傷心,那樣真切,沒有人會懷疑,這一份情感是發自她的內心深處。

  可是,芙莉嘉沒有哭。雖然難過,但她一滴眼淚也沒流。她只是在事後接過大副整理好的陣亡名單,在核對後交給津特的副官室去打印而已。

  當面對著那些屍體的時候,她是平靜的;她所想的,也只是怎麼去安慰西爾瓦娜。她從沒有想過要專門花一些時間去哀悼死者,更無法證明自己心中所存在的那一絲傷感,是否是因為敵人耍弄了她……

  這麼多年來,芙莉嘉第一次對自己的人格產生了懷疑。如果她真的是一個自私、冷酷,並且好戰的人,那她就沒有資格,去繼承哈瑟爾家的任何東西……
  ……

  羅斯希奧夫撇下槍炮分隊的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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