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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橋裡有人鼓起了掌,還有人開始說話,向呂特晏斯將軍表示祝賀。由於平日裡與部下和多數同僚幾乎沒什麼私人間的交往,他的生日也鮮為人知;可因為蘿芬的舉動,所有人都忽然明白了過來。

  「閣下,請允許我代表『俾斯麥』號的全體艦員,為您送上我們真誠的祝福。」林德曼艦長走上前,向呂特晏斯將軍友好地伸出了手。「生日快樂,閣下。」

  呂特晏斯短暫地猶豫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握了握了艦長的手。「謝謝。」他的回答十分簡短,話語也相當急促。

  「爸爸,請許個願吧……」蘿芬將蛋糕舉到了呂特晏斯的面前。將軍剛才那下意識的舉動,使女孩覺得父親並沒有生氣,可能,還有些高興——說不定,再過一會兒,他就要微笑著誇獎蘿芬了。而且,她還注意到:爸爸一直戴著她送的那條圍巾。

  然而,呂特晏斯卻沒有如女兒所想的那樣表現出任何高興的神情。他環顧四周,擺了擺手讓軍官們安靜下來,接著很快地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彷彿是在完成一件他不怎麼喜歡的工作。

  「打開燈。」他命令道。

  和先前面對艦長命令時的不知所措相比,副官執行艦隊司令的指示卻是十分迅速,因為包括他在內的許多人已經從將軍貌似平淡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冰山那可怕而冷酷的壓迫感。司令室內馬上就恢復了光亮,但陰影也同時形成了。

  「可、可是,爸爸,你還沒有許願呢?」蠟燭熄滅時,蘿芬忽然有了很糟的感覺,她望著父親,先前並不存在的緊張和憂慮都開始慢慢地浮現在了女孩的心中。

  「我現在的全部願望就是,」呂特晏斯盯著蘿芬那雙藍色的瞳孔,明確地說道,「中尉,請您立即回到自己的炮位上去。由於您擅自離崗,並且違背了二級戰備狀態下所應該遵循的各項條例,在作戰結束後,我將依照規定對您進行處罰。」

  將軍的話剛說完,司令室中就迎來了一片令人尷尬的寂靜,參謀軍官和艦員當中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發出那些容易引人注目的聲音。而蘿芬則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不僅沒有因為這次驚喜而高興,反而還要處罰她——這和管家小姐的預料實在相差太遠了!

  「明白我的話了嗎,中尉?」見她一時沒有反應,呂特晏斯又補充了一句,「我要您現在就回到右舷A號副炮炮塔裡,否則,我將立刻解除您的職務。」

  林德曼艦長微微地歎著氣,就和他答應蘿芬會幫忙時所擔心的那樣,呂特晏斯將軍的情感世界,是不能用一般常理來判斷的;而當這個剛滿52歲的男人站在艦橋上時,他是德意志第三帝國的海軍上將,而不是某個20歲女孩的父親。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真該提前阻止她的……

  林德曼上校責備著自己,打算勸走蘿芬,避免產生更多的對立。可是……

  「司令、司令官閣下!就請您原諒呂特晏斯中尉吧!」德爾林忍不住從艦長身後跑了出來,站在神色黯淡的蘿芬身邊。「呂特晏斯中尉很早就開始準備今天的蛋 糕,花了好長時間!她這麼努力,就只是想看到您溫柔的微笑,看到您高興的樣子!為、為什麼,您就不願意把這些這麼簡單就能做到的東西給她呢?!哪怕……哪 怕……哪怕就只是說謊也好,您為什麼就不能笑一下、稱讚她一下呢?」

  少年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勇氣,他盡力抑制住自己內心和身體的顫抖,望著將軍那雙缺乏感情的冰冷眼睛,不停地說著。似乎現在真正為了這件事而傷心和失望的,不只有蘿芬……

  「又是您,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呂特晏斯看了少年一眼,「這件事與您有關嗎?有什麼理由,讓我必須回答您的問題呢?」

  「有、有的!因為……因為,做蛋糕和給您慶祝生日這件事,也有我的一份!所、所以……」德爾林依舊很害怕,以至於牙齒都有些打顫了。

  「所以,您也和她一樣,擅自離開崗位很長時間嗎?」呂特晏斯將軍接得恰倒好處,又顯得咄咄逼人。

  「回到炮位去吧,中尉、軍士。」林德曼艦長覺得不能再拖延了,如此的爭執對兩個孩子完全沒有好處。大叔走了過去,拍著德爾林的肩膀,想把他和蘿芬一起送走。

  然而,呂特晏斯將軍卻並不打算就此作罷,「回答我的問題,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他說,「我命令你回答。」

  這下,無論是林德曼艦長,還是德爾林,都全然地沒有了別的選擇。雖然知道如實回答就意味著處罰,但伯爵家的繼承人並不會為了自己而撒謊,因為媽媽告訴過他,撒謊是懦夫,而不是騎士的行為。

  「是的。我們準備了整整一個下午,呂特晏斯中尉把所有的休息時間都放棄了……」在林德曼艦長能有機會阻止他以前,德爾林的話就衝了出去。

  呂特晏斯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表示滿意,又像是一個法官在對犯人的供述作最後的確認。「您的所作所為,已經大大地超越了一個候補軍官所應該遵循的原則, 而且不止一次地違反了訓練條例。鑒於這些,我決定現在就將您解職,並從A號副炮炮塔調離。因為我發現,呂特晏斯中尉的某些缺點已經影響到了您,而您的一味 退讓和縱容,只會助長她的這些缺點。所以,讓您和她繼續在一起,對你們倆都不會有好處。這次作戰結束後,我會在和教官協商後,把您派往其他部隊,希望您能 在那裡學到,什麼叫作紀律。」

  如果有什麼能用來比喻德爾林和蘿芬此時的心情,那麼,「被閃電突然擊中的小樹苗」,或許是最貼切的。少年根本沒有預料到,自己那鼓足勇氣的頂撞會帶來這樣的結果——他就要被迫離開蘿芬了!而從此以後,蘿芬在這艘冰冷的鋼鐵戰艦上,又將是孤孤單單地一個人了……

  一瞬間,恐怖的孤獨感勢不可擋地侵襲向女孩侵襲而來。不行!不可以!我不想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沒有人對我說話,沒有人聽我說話……我、我不想再這樣了!不想!

  「爸爸!請……請不要處罰德爾……請不要處罰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一切……一切都是因為我!」可怕的想像過後,蘿芬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抬起頭望著 父親,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位平日裡一貫堅強的管家小姐,此時,正含著盈眶的淚水……「是我硬讓他來幫忙的,是我強迫他放棄工作的……所以,您只要……只 要處罰我一個人就行了!請您原諒他吧!」

  因為悲傷,女孩的口齒有點兒不清,所說的話也只是單方面的。可是,呂特晏斯一時竟怔住了,因為,他完全沒有料到蘿芬竟然會為了這個小跟班似的少年而說 情。至少,在今天以前,女兒這樣的神情和舉動,將軍只看到過一次——當他發現了芙莉嘉和西爾瓦娜之間的關係時,蘿芬幾乎是用哀求的話語和動作,來懇請他保 守這個會引發地震的秘密。

  儘管感到驚訝,並隨之產生了種種一閃而過的猜測,但呂特晏斯還是拒絕了女兒的請求。「不行。因為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已經坦率地承認了,看得出,他已 經準備好,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將軍說,「您為他所做的開脫沒有任何意義;而如果我因此就撤消剛才的處罰,那就是在污辱他的決定,也是對他自尊心的損 害。」

  「但、但是,爸爸,我……」蘿芬還想爭辯些什麼,可話一出口,她卻發現自己並未想好該說些什麼……事情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所發生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到現在,蘿芬都還不能從震驚中徹底地解脫出來。

  幾乎在同一時刻,突然而淒厲的警報聲在全艦響起,瞭望哨士兵的吼叫聲從打開的通話管中傳進了每個人耳朵。

  「敵機!左舷45°,數量9!正在高速接近中!」

  可以肯定,隨著英國人的來襲,有關生日的爭論已經退居到了最為次要的地步。呂特晏斯將軍丟下孩子們,疾步走到了舷窗前,舉起望遠鏡觀察那些正從艦艏方向逼近過來的小黑點。

  「快回去吧,閣下那裡,我會想辦法的。」時間緊迫,林德曼上校只得迅速地安慰了蘿芬她們幾句,便回到自己的位置,開始下令戰艦實施規避,進行海空對抗。

  0時07分,「俾斯麥」號的戰鬥速度提升至27節。即使會造成燃料不足,他們在面對敵人的魚雷攻擊時也別無他法。林德曼艦長下令左舷所有高射炮開火,以期阻止英國飛機進入合適的投彈位置。

  但英國方面的指揮官埃德蒙斯少校早有防備,因此才會選擇從艦艏切入——在這個位置上,「俾斯麥」號後部的數座高射炮將無法取得必要的射擊角度。

  而且,戰艦上的高射火力本身也存在著問題。前部兩側的4座SK-C/33型高射炮安裝較早,後部的4座SK-C/37型高射炮則是在海試結束以後才裝 備的。SK-C/37較SK-C/33更為先進,但製作工藝卻相當複雜,因此原本打算替換前部火炮的另4座被推遲了交貨期,預定待「萊茵演習」結束後再進 行安裝。可出海後,人們才發現SK-C/33和SK-C/37的火控系統並不兼容,只能各自為戰,因而無法在抵禦從空中來犯的敵人時形成嚴密的中、近程防 空火力網。

  所以,當9架「箭魚」式攻擊機出現時,林德曼艦長不得不實施大範圍的機動,以躲避黑夜中向他們的飛來的魚雷。他一連下達數條命令,右滿舵以改變航路,使英國飛機一時間無法抓住投放魚雷的最佳時機。

  0時08分,9架「箭魚」中的5架被高射炮火力擊傷或驅散,被迫胡亂丟下魚雷,然後朝反方向撤退。但由埃德蒙斯少校親自率領的4架飛機卻趁此機會繞到「俾斯麥」號的右舷,迫近至必要的投彈距離,並向其發射魚雷。

  林德曼艦長立即指揮戰艦向左規避,「俾斯麥」號在匆忙中扭動著龐大的身軀,拖著白色的航跡急速轉彎。3枚靠後的魚雷被躲開了,而行駛在最前方的那顆卻 準確地命中了戰列艦的右舷舯部。一陣巨響,突如其來的顫動遍及整個右舷,劇烈的搖晃將所有沒有固定的東西都震到了地上。廚房裡滿是破碎的杯盤,休息室中的 書架也倒了一地。

  而對於正端著蛋糕,垂頭喪氣地走回房間的蘿芬來說,這顯然是她在這24小時內所經歷的最糟糕的一刻。當戰艦被魚雷擊中時,沒有扶住任何東西的她,在強 大衝力的左右下不可避免向後倒去。所幸德爾林就在她的背後,蘿芬摔倒時坐在了他的身上,沒有受傷;然而,女孩花了下午和晚上的全部時間所準備的生日蛋糕卻 從她的手裡飛了出去,在空中旋轉了幾周,甩下了一連串的蠟燭和奶油,接著,便落在了地板上……

  在蘿芬的驚叫聲中,蛋糕摔爛了。
  ……

  0時10分,英國人的攻擊結束了。埃德蒙斯少校在確認了「俾斯麥」號的受損情況後,便率領「箭魚」返回了「勝利」號。此次空中打擊從戰術角度來說並不 十分成功,僅有的那一次命中也只打在了戰列艦裝甲最厚的地方,造成了些微進水,對整體並無大礙。不過,這枚魚雷在同時造成了「萊茵演習」中德國方面的第一 個戰死者——水上飛機航空隊的一名勤務人員。另有數人受傷,但都不太嚴重。損管人員迅速地堵上了那些細微的裂縫,保證了戰艦的正常航行。

  雖然此後由於能見度進一步下降,英國方面無法再次發動襲擊,但呂特晏斯已經意識到了危機的加深。敵人的航空母艦一定就在附近,可能還伴隨著戰列艦或戰 列巡洋艦。這些敵艦正在根據來自巡洋艦「諾福克」號和「薩福克」號的消息,不斷地縮短著與「俾斯麥」號之間的距離,並伺機發動新的進攻。而德國戰艦燃料短 缺,又連續受創,32節的高航速難以發揮。如果不能盡快地甩掉那些跟蹤艦,天亮以後,「俾斯麥」號可能還會遭遇更大的麻煩。

  為了能提高速度,呂特晏斯在空襲結束後不久,便下令將航速降低到16節,以使損管隊人員能夠對戰艦的損傷做完善的修理。此時,跟蹤在後的「威爾士親 王」號在裡奇上校的指揮下趕了上來——托維上將在得知「勝利」號的空襲並沒有給德國戰艦帶來多大的損失後,命令「威爾士親王」號前去交戰,為主力艦隊的到 達爭取時間。

  5月25日凌晨1時31分,「威爾士親王」號在15000米的距離上向「俾斯麥」號開炮,呂特晏斯隨後發動反擊。兩艘戰艦在漆黑的夜晚中各自向對方進 行了兩次齊射,均無任何效果。由於原先就對托維上將不顧一切的命令存在異議,裡奇少校很快就帶著「威爾士親王」號拉開了與「俾斯麥」號之間的距離,停止交 戰,並報告說敵人的戰鬥力並未減退,「威爾士親王」號的傷勢不允許他在這樣的情況下貿然進攻。托維上將只得作罷,命令他與兩艘重型巡洋艦繼續用雷達監視敵 人。

  「威爾士親王」號的騷擾,使呂特晏斯更為警覺了。時間在不停地流逝,每向早晨接近一分鐘,「俾斯麥」號成功逃脫的機會也就減少一分。不能再這樣拖延下去了,呂特晏斯必須拿出對策,在天亮以前就擺脫身後的尾巴。

  「你們估計航空母艦離我們有多遠?」他看著海圖,向那些參謀人遠詢問道。

  「大概有150海里-200海里左右,那差不多是敵人魚雷攻擊機航程的極限了。」一個參謀軍官說。

  「閣下,電訊室截聽到敵機的無線電信號。」另一名軍官遞來了一張紙條,「東北方向,85°。它們正在向西調整航向,說不定那艘航空母艦也正在折向那裡。」

  呂特晏斯接過紙條掃了一眼,又注意了一下海圖上的標識。「很顯然,他們打算移動位置,然後從右側重新發動攻擊,讓我們措手不及。」他說,「今天早上我們或許還會再見到那些人——如果我們不能甩掉巡洋艦的話。」

  「敵人的巡洋艦在我們的視距之外,閣下。我相信,我們也在對方的視距之外。」參謀人員說,「現在海上正在起霧,這應該是個機會。」

  「可即使這樣,敵人的雷達依然能看見我們。之前我們也做過嘗試,無論使用什麼手段,他們都小心地和我們保持著雷達接觸。」林德曼艦長拿起一疊雷達室從 今天早上起就不斷送來的報告,展示給眾人。「在我們的Timor雷達告警器上,敵人的信號反覆出現,幾乎沒有停止過……」

  參謀軍官們沉默不語,似乎擺脫敵人的希望已經變得微乎其微了。然而,水面艦隊司令官卻從艦長的話中聽到了不同的聲音。

  「對不起,上校,您剛才說……『幾乎沒有停止』……對嗎?」呂特晏斯以探詢的口吻問道,「那麼,我能把這句話理解為,『敵人的信號雖然頻繁出現,但卻曾經消失過』,是這樣的嗎?」

  林德曼艦長和其他人一樣,都愣住了,但他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司令官的命令。「是的,閣下。」艦長翻出幾頁最近的報告,放在將軍和參謀軍官們的面前。報告 上顯示,英國巡洋艦的雷達信號從昨夜23時30分起,就開始出現短暫消失的情況;更使人眼前一亮的是——這些消失的情況都是存在規律性的。

  長期的航海和作戰經驗告訴呂特晏斯將軍,出現這一局面的原因極有可能是:他們已經進入了德國潛艇可能活動的海域,英國重巡洋艦不得不採用「Z」形航 線,以躲避潛艇的魚雷攻擊。而由於英國雷達自身的技術限制,當英國戰艦到達「Z」形航線的兩個頂端時,「俾斯麥」號正處於她們的盲區中。

  而且,呂特晏斯也注意到,儘管身後的敵艦有3艘,但雷達告警器上所顯示的信號始終只有1-2個,而且這兩個信號保持著同一直線的航向,並沒有改變過, 也從沒有接近過「俾斯麥」號。這也就是說,敵人能用來監視德國戰艦的,只有那兩艘結伴航行的重型巡洋艦,「威爾士親王」號則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變成了瞎 子。

  「很好,我想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可行的辦法,讓我們所有人都能順利脫身。」

  事不宜遲,在簡略地做出了解釋後,呂特晏斯將軍囑咐林德曼艦長留在司令室中負責操作戰艦,自己則前往雷達室,進一步確定他的發現。兩處將通過電話進行聯繫,一旦時機成熟,呂特晏斯就會下令實施他的方案。
  ……

  蘿芬沒有回A號副炮。她抱著膝蓋,蜷縮在單人床的角落中,背靠著堅硬、冰涼的艙壁。

  每當她感到沮喪、氣惱以及萬分失落的時候,金髮女孩都會做出這樣的姿勢,把身體縮成一團,同時,也不向外界敞開自己的心扉。或許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但蘿芬沒有哭,那些剛才一度出現的眼淚也被快速地抹去了。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低下頭,不願看著前方,更不願看到桌上那一盤已經呈粉碎狀的東西——奶油、草莓和蛋糕已經絞合在了一起,曾經落在地上的那一側還沾 著灰。一些蠟燭橫七豎八地從奶油中冒出來,讓蛋糕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蹩腳的刺蝟泥塑。唯一完好的,只剩下了那只巧克力星星,大概是因為其他部分成了緩衝,它 才沒有在落地時被摔碎。

  若不是德爾林一點一點地把這些拾了回來,蘿芬本想扔掉它的。那一刻,她不想再去管什麼蛋糕,也不再去管什麼爸爸。事實上,後邊的那一條想法,在這13年中,曾經不止一次地出現過,又反反覆覆地被她自己所否定。

  爸爸是個冷漠的人、爸爸是個只喜歡軍艦的人、爸爸對蘿芬總是很嚴格、爸爸總是在決定著蘿芬的一切……

  這些想法幾乎從她的幼年就已經出現,並且形成了。在媽媽就要離開的時候,蘿芬的第一反應就是和媽媽,還有哥哥一起走。因為她很清楚,媽媽能給她的愛和 關懷,是爸爸所無法帶來的;而爸爸給媽媽的那些溫柔,也是蘿芬永遠無法得到的。甚至於,爸爸從來沒有在清醒時主動擁抱過她,除非,他把她錯當成了年輕時的 妻子。

  然而,儘管知道這些,蘿芬卻還是留了下來。不只因為這是媽媽的決定——如果她拚命撒嬌,媽媽也一定會帶走她的;也不僅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堅強——這些 在奧爾登堡也一樣能做到。最主要的,是因為蘿芬覺得,爸爸很可憐——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不能享受家的溫暖,也沒有什麼朋友;要是她也走了,那爸爸一定會傷 心得掉眼淚的。所以,蘿芬覺得自己必須留下來,必須,留在這個人的身邊。

  可是……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或許,爸爸根本不需要自己。什麼「要留下來照顧爸爸」、什麼「要代替媽媽」,還有那些「要給爸爸家的溫暖」之類的念頭,只是她任性的一廂情願罷了。

  或許,故意這麼告訴自己,然後把自己送上強者的位置,倔強地以為自己什麼都能為爸爸做……這本身,就是一種小女孩的自欺欺人。

  又或許,她弄錯了秩序——並不是爸爸需要蘿芬,而是蘿芬不能離開爸爸。

  因為,照顧爸爸的生活起居,並且做一個聽話的乖女兒,蘿芬就會以為自己是在施恩於爸爸——是她讓爸爸高興、是她讓爸爸放心的,所以,爸爸就是她功勞的 一部分,也是她找到自信的源泉……只有在完成爸爸的沒一個命令和要求時,蘿芬才會發現自己的價值,才會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什麼忙也幫不上的、沒用的家 伙。

  然而,呂特晏斯的表現卻等於在告訴她:這些,都是多餘的,他並不需要……

  就和發現芙莉嘉和西爾瓦娜的關係,並且目睹了她們如夫妻一般恩愛的情景時一樣,蘿芬又一次跌入了失落的深淵。
  ……
  
  德爾林站在一旁,侷促不安地望著蘿芬。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這正在陷入哀傷的黃金。伯爵家的繼承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敢擅自上前去說些什麼,他惟 恐自己的口齒笨拙,沒能讓蘿芬高興,反而加重她的煩惱。起先,少年只能這樣呆呆地站著,什麼也不能做。蘿芬不說話時,他也就不敢移動;蘿芬保持安靜時,他 甚至想要屏住呼吸……

  可是……

  蘿芬傷心的樣子不斷地攪動著德爾林的心,僅僅是那些緩慢地、流過身邊的分與秒,就幾乎要使他窒息了。少年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因為自從他愛上蘿芬的那 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感情和這個霸道、任性、可愛、富有同情心的管家小姐聯繫在了一起。蘿芬的喜悅就是德爾林的喜悅;蘿芬的悲傷也就是德爾林的悲傷。

  德爾林也想哭,以前被媽媽責備時,他都會偷偷地鑽進花園裡掉一會兒眼淚,然後在小河中洗完臉再回家。但現在,他卻不能允許自己表現出懦弱的樣子,不能允許自己的眼淚,使蘿芬更傷心。

  那麼……他又該怎麼辦呢?少年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他把那張桌子推到一邊,在蘿芬的床前空出了一些地方。接著,他做了一下深呼吸,站在蘿芬面前,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蘿芬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舉動,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德爾林一眼,居然發現少年已經緊張得漲紅了臉。

  「幹什麼?不會是想趁我傷心的時候,做些奇怪的事情吧?」管家小姐瞪著他,幾乎是用恐嚇的聲音說道——老實說,德爾林那傻傻的樣子已經把她心裡的傷感消去了一半。

  「不、不是的!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德爾林急忙慌張地擺起了手,而臉則更紅了。「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想讓呂特晏斯中尉……」

  「嗯?你又在玩什麼花樣?」蘿芬莫名其妙地問道。

  「就、就是這樣的……」德爾林小小地猶豫了一會兒,轉念便下定了決心。他忽地彎下腰,將雙手支撐在地上,居然就此倒立了起來。就在蘿芬為之驚訝的同時,少年開口了。「請、請讓我、讓我給呂特晏斯中尉唱一首歌吧!」

  「什麼?唱歌?用這種白癡的姿勢嗎?」蘿芬愕然道——她已經想起,這是海軍學院中,士官生們用來懲罰告密者的搞笑手段。

  可德爾林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唱了起來——

  「小、小鳥,小鳥,飛來了,唱歌、奏樂……吹口哨……」

  「唧唧喳喳真熱鬧。」

  「山林甦醒,大地歡笑。」

  「春天,春天來到了,隨著歌聲來到了……」
  ……

  「德爾林,你果然是個傻瓜。」蘿芬「哼」了一聲,把臉轉向了一邊。身為一名海軍士官,竟然倒立著唱起了三歲小孩的兒歌,這實在是太愚蠢了!不過……確實有些好笑的樣子……

  少年努力地唱著,絲毫不在意蘿芬怎樣評價自己。現在,他僅有的目的,就是讓蘿芬能夠再一次高興起來。

  「小鳥,小鳥,真快活,自由自在樂呵呵。」

  「雲雀、瓊鳥齊飛舞,」

  「山鳩、畫眉一同高歌。」

  「祝大家新春快樂,幸福、平安,喜事多……」

  「真蠢,現在已經快到夏天了!」蘿芬又看了看他,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德爾林的歌本來就唱得傻傻的,由於倒立著,走音也很厲害,因此,聽上去更有趣了。

  「小鳥,小鳥說的話,我們全都記心上。」

  「大家都來學小鳥,」

  「跳舞、遊戲,還有歌唱。」

  「田里田外喜洋洋,聽歌聲傳遍四方。」

  「太土了!哈哈哈哈……完全就像個鄉下來的『卡爾』!鄧尼茨叔叔小時候也一定唱過這首歌!哈哈哈哈……實在太傻了……」

  歌唱完了,蘿芬也終於笑倒在了床上。剛才還因為父親的冷淡而傷心的女孩,現在卻高興地打起了滾,而且居然還發揮她的想像力,把這首農夫的歌謠和狼王卡 爾·鄧尼茨聯繫在了一起——「卡爾」在德語中就是農民的意思;而狼王的家族數百年來就是易北河-薩勒河交匯地區日爾曼村落的大莊園主和世襲村長,屬於古老 的帝國騎士階層……

  因為幻想到了鄧尼茨中將戴著草帽、拖著鼻涕,揮舞著小樹枝在田野裡趕麻雀的樣子,所以蘿芬實在忍不住了。

  她這發自內心的笑聲也讓德爾林興高采烈地鬆了一口氣,不料他剛一走神,就因此而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好痛啊……」少年捂著後腦勺,一時間暈頭轉向;而蘿芬卻笑得更厲害了。她前俯後仰,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過了好久,才慢慢地停下……

  「你真可惡……德爾林……明明在人家最傷心的時候,還要……」金髮女孩趴在床上,臉朝著牆壁,聲音很輕。儘管悲傷的味道已經不再濃厚,但德爾林依然能從中感受到那麼一點兒眼淚的滋味……

  「對、對不起,呂特晏斯中尉……我、我馬上再唱一首……」少年以為是自己唱不夠好笑,急著便又倒立了起來。

  突然,一個枕頭飛過來,打中了他的肚子。可憐的小傢伙失去平衡,再次摔倒,腦袋上腫起了第二個大包。「哎呀……」德爾林揉著腦袋,發現蘿芬已經坐了起來。

  「傻瓜,不用了。」女孩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看上去已經完全恢復了。「本小姐可不想你一樣脆弱!要是小看我的話,你……你就死定了!」

  德爾林先是習慣性地點了點頭,可隨即少年就愣住了。接下來的一切是那麼唐突,那麼讓他吃驚,甚至連一點兒反應和轉換心情的時間,都沒有給他——

  蘿芬跪在床上,伸出手,一把就將少年抓了過去,然後,緊緊地摟住了他……

  「呂特晏斯中尉!呂特晏斯中尉!您、您……請、請不要……」德爾林的大腦中頓時一片混亂!他想掙扎,想逃走,可他忽然又意識到:蘿芬並不是打算揍他;那些正一點一點流進他身體中的力量,似乎,也還有著其它的意義……

  在他15年的人生中,除了母親和伯爵府裡的奶媽以外,從沒有第三個女性像這樣將他摟在懷裡,也沒有別的什麼人,曾經給過他這樣的溫暖。

  在這無聲的寂靜中,德爾林能夠感受到蘿芬那柔軟而成熟的前胸,也能同時聽到對方那平穩的心跳和正在自己耳邊迴響著的小小呼吸。因為蘿芬的手從後面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脖子,少年無法看見女孩此時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否和自己一樣,已經害羞得紅透了臉……

  雖然心臟依舊在瘋狂地跳動著,四肢也處於幾近麻痺的狀態,但德爾林反而漸漸地陶醉了——在抱著他的時候,蘿芬很溫柔,也很親切,就像他一直認為的那樣。

  接著,少年聽到一句對他來說,有著特殊意義的話。

  「別離開我,德爾林。」金髮女孩伏在他的肩頭,小聲,卻堅定地說著,「無論爸爸說什麼,都別離開我……作為你的長官,我命令你!」

  現在,德爾林覺得,任何別的東西,都不會比這短短的數秒,更寶貴。

  「是,呂特晏斯中尉。」少年回答道,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
  ……

  時鐘悄悄地走過3點,差不多還有一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俾斯麥」號的雷達室中沒人說話,除了一些電子儀器所發出的響動外,幾乎聽不任何別的聲音。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不敢過於放肆地呼吸。幾個 年輕的雷達兵偶爾還會在好奇心的作用下回頭看上一眼,卻很快被某個背影所散發出的寒冷氣息所震懾,不自覺地讓視線逃開了。

  呂特晏斯將軍站在雷達告警器邊,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塊幽暗的屏幕,注視著那一點不斷閃爍著螢光。

  這是敵人巡洋艦的信號,可能是「薩福克」號,也可能是「諾福克」號。但這些都沒有太大的意義,無論是哪艘船,「俾斯麥」號都必須甩開她。

  現在,這艘巡洋艦已經航行到了「Z」形線路的最西端,她的信號也隨之而消失了——正如先前雷達室的報告一樣。

  「艦長,請讓舵手作好右滿舵的準備。」呂特晏斯將自己的命令用電話通知了司令室。林德曼上校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舵手點著頭,緊張地握住了舵輪。

  不一會兒,英國巡洋艦的信號又開始出現了。她正在向東南方向緩緩移動,從雷達上看,則是一個不斷向右運動的小光點。

  「準備!」呂特晏斯將軍低沉地命令著,雷達室和司令室中一時間充滿了凝重而詭異的氣氛,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著那個將對他們的後半生造成重大影響的命令。

  3時05分,英國巡洋艦的雷達信號如預料一般地再度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俾斯麥」號已經處於對方的雷達盲區中,直到英國巡洋艦行駛到「Z」形路線的另一個頂端,並且轉向西南時,她都不會被敵人發現!現在,機會已經來了。

  「右滿舵!」

  呂特晏斯決不能錯過這樣的天賜良機。3時06分,隨著他的命令,舵手劇烈地轉動著手中的舵輪,輪機艙的官兵們不顧一切地將戰艦轉向。「俾斯麥」號在海 上劃出了一條弧形的航跡,折往西方;對此毫不知情的英國重型巡洋艦「薩福克」號和「諾福克」號依然航向東南——雙方之間的距離很快便拉開了。

  隨後,在完成了180°轉向後,呂特晏斯將軍指揮戰艦稍稍向北運動了一些。接著,他再次下令右滿舵,將航線調整為120,繞過了英國艦隊的尾部。而此時,威廉·弗裡德裡克·威克-沃克少將率領的英國軍艦正開始朝西南方向航行,她們的雷達已經無法探測到德國人的所在。

  現在,「俾斯麥」號暫時自由了。
  ……

  當呂特晏斯回到艦橋司令室中時,全體艦員和參謀軍官都以軍禮向他致敬。「太好了,閣下。」林德曼上校欽佩地說,「這真是神來之筆。今後,或許每一本有關海軍電子戰的書籍都會記錄下這個時刻。」

  「謝謝,艦長。」呂特晏斯十分平靜,即使戰術獲得成功,人們也不能在他的臉上看到一點兒欣喜的表情。「把這個消息用婉轉的口氣通告全艦,以提高官兵的士氣。不值勤的人可以回房間睡覺,6個小時後輪換。雷達室繼續監視海面動向,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都必須報告。」

  「是,閣下,我馬上下命令。」林德曼上校答應著,讓人打開了聯接著全艦的廣播系統。

  伴隨著他那和藹,而又不失俏皮的話語,鋼鐵戰艦內接二連三地響起了艦員們的歡呼聲。尤其是當林德曼提到「我們正在回家的路上」時,這種熱烈的氣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潮……

  「一切正在按您的命令進行。」結束了艦上事務的安排之後,林德曼上校來到了呂特晏斯身旁。「另外,閣下……」他說著,同時試探性地看了看自己的上司。「鑒於您已經連續工作了近50個小時,所以……我建議您利用現在的時間,稍適休息……」

  呂特晏斯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依舊對著舷窗外的海面。「比起我,您不覺得,您更需要休息嗎?」將軍說,「您連續工作的時間有多長?55個小時?還是更多?」

  林德曼聳了聳肩,用一絲微笑表達著他對這艘戰艦所寄托的情感。「我是艦長,閣下,指揮『俾斯麥』號是我的職責。在她平安地回到港口以前,我想,最適合我的地方還是艦橋。」

  「而我是艦隊司令。」呂特晏斯回應道,「直到這次行動結束,我都義務站在士兵們的前方。」

  義務,還有職責,這樣的回答的確符合呂特晏斯的個性,而且,也是一貫懷有愛國主義熱情的林德曼所甚為推崇的。只不過,和呂特晏斯不同,艦長大叔知道,除了國家之外,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同等重要的事物……

  「是的,您是司令官。」林德曼說,「所以,安撫一些神情沮喪、士氣低落的孩子,也就是您的責任了。」

  這句話使得呂特晏斯的沉默變得更深了。他甚至不用看林德曼的臉,就知道這位部下此時的表情——一定又是那種溫和的微笑,讓你無法拒絕他的提議。而且,他也知道,那個所謂的「神情沮喪、士氣低落的孩子」,是指誰……

  呂特晏斯的猶豫使林德曼明白,自己的話已經產生了效果。他轉身走到電話前,要求電訊部門將線路接到右舷A號副炮炮塔。

  「我是艦長,」他說,「呂特晏斯中尉已經返回了嗎?」

  立刻,他得到了否定的回答——炮塔裡的軍士告訴艦長,他們已經有整整16個小時沒有見到自己的長官了。

  這群告密的傢伙……哪怕就是只做一點兒掩飾也好啊……林德曼上校無奈地放下了電話,不禁暗自慶幸呂特晏斯將軍沒有聽到這些。

  「她沒回炮塔,閣下。」艦長大叔對將軍說,「孩子們在受委屈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躲進房間,把自己鎖起來。」

  呂特晏斯微微頷首,「這樣,對她的處罰也就加重了。」頓了頓,將軍又說,「如果我決定在這次作戰結束後,把呂特晏斯中尉調離軍艦,您會提出反對的意見嗎?」

  「不會。」這樣的問題,林德曼上校根本不用思考。「我覺得,柏林海軍總司令部,才是真正適合呂特晏斯中尉的地方。」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叔在心中想道。

  「當然,在下達這樣的調令之前,您應該和呂特晏斯中尉有所溝通,以免去不必要的誤會……」說著,林德曼又看了看呂特晏斯,似乎,正在等候著什麼。

  「有的時候,」他說,「寬容和理解,要比嚴厲和處罰更有利於消除代溝。」

  終於,上校沒有失望。水面艦隊司令官在冷靜而又短促地思考了片刻之後,動手解下脖子上的望遠鏡,將它平穩地放在了窗沿上。

  「閣下!」電訊軍官送來了一封來自柏林的電報。「對於您的生日和勝利,元首表示誠摯的祝賀!他希望能在您回到柏林後,親自為您的騎士十字勳章加上銀橡葉!」

  呂特晏斯接過電報,卻連看也沒有看,便隨手將它丟給了副官,讓他存檔。

  「請您代替我指揮兩個小時,艦長。」將軍說。

  「是,閣下。」林德曼的回答乾淨利落,給人以「鬆了口氣」的感覺。他目送將軍離開司令室,然後下令將航速保持在25節,航向佈雷斯特。
  ……

  「真、真的要吃這塊蛋糕嗎,呂特晏斯中尉?」德爾林一邊小心地用餐刀和勺子剜去沾上了灰的奶油,一邊為難地望著蘿芬。

  在稍稍地緩和了自己的情緒以後,金髮女孩不再像3個小時以前那樣難過了。但在這之後,她所下的第一道命令卻讓德爾林哭笑不得——把蛋糕「殘骸」上的灰弄掉,其餘部分留下當早餐。

  「是的!」管家小姐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這可是我和你好不容易才做完的,如果就這樣扔掉,實在太可惜了。你不也是因為這麼想,所以才把這些撿回來的嗎?」

  「我、我是因為……因為不想讓呂特晏斯中尉傷心才……」因為不願再觸及她的心事,少年的聲音變小了。他又偷偷地看了看蘿芬,見她並沒有生氣,便專心致志地清理起了蛋糕。

  蘿芬還像剛才一樣,跪坐在床上。她把自己鼻子以下的部分全都藏在懷裡的枕頭背後,而眼睛則繼續望著面前的德爾林。

  不知道是否與先前那次凝結著溫暖與依賴的擁抱有關,現在,在蘿芬的眼裡,這個留著一頭微紅金髮的15歲少年,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大傻瓜了。而在這個世界上,會給她溫柔的人,除了芙莉嘉,似乎又增加了一個……

  「喂,德爾林……」蘿芬忽然叫了對方的名字。

  「是,呂特晏斯中尉。」少年條件反射似地回過了頭。

  「剛才答應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啊……否則……否則的話……」管家小姐咬了咬嘴唇,忽然發現,她不想再對德爾林使用「把你吊上桅桿」,或是「丟進海裡」這樣的威脅方式了。

  要想出新的懲罰方式,這可真是個難題。因為蘿芬早以習慣了那些暴力的詞句,要想適時地找些溫和的話,也確是件讓她頭疼的事。

  「知、知道了。」少年並不瞭解蘿芬此時的煩惱,他只是極為認真地回答著女孩的命令,就和其它所有時候一樣。「我、我一定會做到的。等這次作戰結束,我就去求呂特晏斯將軍,不要把我調走……」

  「嗯……」蘿芬對他還算滿意,在表示讚許的同時,又把臉埋進了枕頭中。

  在成年以前,這些傢伙也都還挺純潔的……

  她想著,忽然又記起了小時候和涅爾德在一起玩鬧的那些日子……

  呆頭鵝那個討厭鬼……本來,我還以為他是個老實人,可以永遠作我的跟班;可那個混蛋就和所有變態的傢伙一樣,都只想著怎麼才能和女孩子……和女孩子那樣……

  男人果然都是一類人,相信和他們會有友情的我實在是太傻了!

  更可惡的是,他居然還敢親我!而且還是在我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的時候!

  哪怕就只為了這個,我都不會原諒他!一輩子也不原諒!我才不管他是什麼王牌潛艇指揮官,也不管他從爸爸和雷德爾爺爺那裡騙了多少勳章,我,就是討厭他!
  ……

  蘿芬恨恨地回憶著,不自覺地咬緊了枕頭的一角,彷彿那就是呆頭鵝的脖子。

  只是,一想到德爾林在長大後也會變成只對女孩子的身體感興趣的混蛋男人,蘿芬又不由地歎起了氣……雖然明知道並不是所有男人都那麼低級,但到目前為止,她所能確認的「合格品」也就只限於津特和呂特晏斯將軍兩個人而已……

  募地,有人輕輕地敲起了房間的門。那些鋼鐵中所發出的聲響緩慢、低沉,彷彿那些音符本身就缺乏活力,也不會跳動。

  「呂特晏斯中尉?」德爾林疑惑地朝門邊看了幾眼,又望著蘿芬,似乎是在向她詢問是否要去開門。很有可能是艦上的憲兵來逮捕他和蘿芬了——因為傷心,他們沒有按將軍說的那樣返回炮塔,而是躲進了房間裡。

  金髮女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丟下枕頭,跳下了床。「希望他們依然把你關在我的隔壁。」說著,她對德爾林示意道,「去開門吧。」

  少年點了點頭,離開座位,走向門邊;蘿芬則飛快地整理起了自己的軍服——即使就要被抓走,她也不想讓外人看見自己這頹廢的樣子。

  不過,出現在門外的並不是憲兵。

  「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某人那冰冷的藍灰色眼睛,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掃過了德爾林的臉龐,「我以為,這裡應該是呂特晏斯中尉的房間。」

  「是、是的!」那樣的眼神不消一秒,就已經讓德爾林產生了不寒而慄的感覺。

  「那麼,我想,我沒有走錯房間。」呂特晏斯將軍說,然後用目光快速地搜索著,找到了正呆立在床邊的蘿芬。「中尉,我能進去嗎?」

  「嗯……」金髮女孩答應著,目光向著地面,聲音也很小。

  「謝謝。」將軍公式化地回答道。德爾林連忙讓開一條通路,呂特晏斯便走了進來。第一眼,將軍就看到了桌上那只摔爛的蛋糕……

  唔……剛才被魚雷擊中時的那陣搖晃,確實挺厲害……

  「我能坐下嗎?」稍稍注視了一眼女兒的表情,呂特晏斯像個普通的來訪者那樣問道。

  「請、請坐吧……司令官閣下……」在蘿芬的聲音裡,能聽到尷尬和猶豫。

  其實,父親的到來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或者說,每次教訓了她之後,父親從沒有像今天一樣,在很短的時間內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同—— 這也讓蘿芬在突然間感到了一些無所適從。她不瞭解父親會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甚至於,她都不清楚自己怎樣才能去面對這個和自己認識了近21年的 男人。

  呂特晏斯在桌邊坐了下來,解開了那條繫在脖子上的長圍巾。一時,蘿芬忽然有了害怕的感覺——她不願讓父親把這條圍巾脫下,因為這會被她當作一個不祥的信號……

  幸好,將軍終究沒有這麼做——他只是鬆開圍巾,繼續將它掛在脖子上,也許,蘿芬的房間要比艦橋暖和一些……

  德爾林小心地關上了門,遠遠地站著。

  也許自己應該現在就出去?也許,他可以趁這樣的機會和呂特晏斯將軍解釋一下,向他求求情,請他允許自己和蘿芬在一起?

  前一個想法很快就被少年否定了,他已經鄭重地答應了蘿芬,無論如何也不會從她的身邊離開;而後一個想法對他來說則是艱難的大工程。如果不將所有的勇氣集中起來,這樣的事,德爾林是永遠也無法辦到的……

  但就在他緩慢地為自己聚集能量時,呂特晏斯將軍卻首先打破了房間裡的沉默。

  「這個……」他的目光落在蛋糕上,顯然,將軍也同時注意到了德爾林用來清理髒東西的碟子和餐刀。「你們是打算把它弄乾淨嗎?」

  「是的……」蘿芬只看了一眼,又垂下了自己的目光。

  「是、是想當早餐的,閣下。」德爾林說,「呂特晏斯中尉為了做蛋糕,花了很多心思,所以……儘管您、儘管您不喜歡……我們、我們也不想浪費……」

  德爾林還是和往常一樣毫無心計,可這卻是一句完完全全的實話,說出來不免會讓某些當事人難堪。蘿芬擔憂地望著少年,又不停地看著父親……如果呂特晏斯 將軍增加對德爾林的處罰,蘿芬的內疚感也將因此上升很多——德爾林是個逆來順受的老實孩子,若不是蘿芬的關係,他根本不會去做那些違背命令的事。

  然而,呂特晏斯又給了女兒一個出乎意料的反應。他沒有在意德爾林的話,只是微微點頭,接著,拿過一個碟子、一副刀叉,居然也開始清理起了那些包裹在蛋糕和奶油中的蠟燭……

  「閣下……爸爸……」蘿芬驚訝地愣住了。

  呂特晏斯挑出一根沾著果醬的蠟燭,又看了看兩個呆在原地的孩子,「打算讓過生日的人自給自足嗎?」他說。

  「啊?」蘿芬和德爾林都睜大了眼睛,面面相覷。

  孩子們的反應讓將軍只能在心中遺憾地歎了口氣——我果然不擅長說笑話——他想。

  無奈,呂特晏斯不得不作出進一步的解釋,「我是說,妳們想讓我一個人來弄這些嗎?」他又挑出了一根蠟燭。

  這下,蘿芬和德爾林全都明白了!兩人來不及多想什麼,急忙跑到桌邊坐下,拿起刀叉一同開始清理蛋糕的工作。當這些金屬餐具在盛蛋糕的盤子上發出叮噹的聲響時,孩子們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清脆的聲音。

  蠟燭一共有52根,很快就被挑完了;那些沾上灰塵的部分也不見了。將軍又拿來一個乾淨的碟子,從蛋糕中仔細地分出那些完整的部分,還特意加上了兩個草莓。

  然後,他站起來,將這一份餐點放在了德爾林面前。

  「謝謝您幫助我的女兒,也謝謝您為我準備這次生日。」將軍向少年道謝,不管對方此時是如何地震驚,他都始終能以平靜的語氣將話說完。

  接著,他回到座位上,動手挑揀第二份。

  「不過,」他又說,聲音還是向著德爾林,「雖然我個人很感謝您,但由於您在艦上屢次擅自行動,沒有能表現出一個帝國海軍士官對紀律的尊重,所以,您的這次實習將不會獲得很高的分數。」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但一想到媽媽收到成績單時那失望的樣子,伯爵家的繼承人就不免緊張了起來。

  「至於那些調動您的決定,我也不打算做任何更改。」將軍分著蛋糕,繼續說道,「您實習的後半部分將改為岸上勤務——這對於您畢業以後的去向將產生影響,我希望您能盡心盡力地做好它們。」

  「可、可是,閣下!我……我不想……」德爾林心知不妙,因為呂特晏斯是從來不會開玩笑的,而這樣一來,他就要被迫和蘿芬分開了!

  「對、對啊,爸爸……不,閣下!請不要把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調走,他的專業是炮術……在、在陸地上的話,是怎麼樣也無法發揮的吧?」蘿芬也努力地爭辯了起來。她不想失去德爾林,不想失去這個少年帶給她的笑聲,就如同不願失去芙莉嘉懷中的溫暖一樣……

  「請等一等,我的話還沒有結束。」將軍很輕易地就打發了孩子們,「會被調離這艘軍艦的不止是格龍斯菲爾德四級軍士一個人……還有妳,中尉。」他把一碟蛋糕放在女兒面前,望著她,「我決定將妳調往柏林的海軍總司令部,那裡在近期有可能會有一個炮術參謀的空缺。」

  「另外,那裡也接受穆維克海軍學院的實習生。」他補充了一句,抬起頭,或許是想看看兩個孩子的反應——偶爾,冰山也會對惡作劇產生那麼一些興趣。

  如果這從最初就是一個陰謀的話,那麼呂特晏斯將軍的的確確得逞了。蘿芬與德爾林的驚訝更進了一步,但同時那些怎麼都藏不住的喜悅也出現在了兩人的臉上。蘿芬和德爾林的國語水平都不低,將軍的這些話毫無疑問地向她們展示了一副全新的場景,還有未來。

  「但願在今後的日子裡,中尉,妳能作為一個老師,教格龍斯菲爾德軍士一些搗亂和違抗命令以外的東西。」將軍說,向蘿芬投去了那熟悉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平淡無奇,靜如止水,蘿芬曾無數次地看到過它,感受過它;可她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地熱愛它。此時,在父親的目光中,蘿芬再也找不 到冰冷、找不到漠視,所有的,只是那飽含著期待的溫暖。呂特晏斯將軍坐在那裡,宛如一隻久經風雨的老海鷹,正在盼望著,能看到雛鳥展翅高飛的那一刻……

  雖然被調到陸地上就意味著她將無仗可打,但女孩依舊感到無比的幸福——爸爸沒有從她身邊趕走德爾林;而蘿芬也不會弄錯: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父親什麼都沒問,就實現了她的願望。

  「哦。」呂特晏斯將軍在蛋糕中又發現了什麼。他提起餐刀和叉子,認真而又小心地將那顆仍保存完好的巧克力星星取了出來,放在了女兒的那一份蛋糕上。

  「看,我又差點忘記了……」將軍抱歉地對蘿芬說,「因為以前,克莉斯汀總是喜歡由她來給妳和妳的哥哥分蛋糕,我連一點兒忙都幫不上……所以……」

  「爸爸!爸爸!」

  蘿芬無法再抑制自己了。她幾乎是跳躍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隨後,便飛進了父親的懷中,讓雙臂環繞著他的頸項,不斷地、熱烈地親吻著他的臉。如此的舉動在很久以前,蘿芬漸漸長大時就被將軍嚴格地禁止,可現在,任何禁令都已經無效了。

  「爸爸,我愛你……」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管家小姐覺得自己以前很傻。就像什麼都不明白,卻已經愛上了芙莉嘉一樣,這一次,她依然只是憑著自己那任性的頭腦去想、去做,而從來沒有真正地考慮過對方的心情。

  剛才,她還在以那樣不信任的眼光懷疑著自己對父親的作用;剛才,她還因為賭氣和那滿腹的委屈否定著父親對自己的關心。但是,她沒有想過,呂特晏斯將軍是與眾不同的,而他對愛的表達,也必然如此……

  雖然,蘿芬永遠也不能從將軍那裡得到那份只會給予媽媽的關懷,但對於呂特晏斯,女兒一直是特殊的存在,是始終無法忽略的人。即使不能取代媽媽在爸爸心中的位置,蘿芬也早已在那裡,佔有了屬於她的寶座。

  而當蘿芬埋頭於父親懷中時,德爾林注意到,在由於毫無準備而引起的愕然之後,將軍那張原本欠缺表情的臉,此時竟隱約地掛上了一點兒極其微弱,但仍舊真實存在的笑容。這笑容轉瞬即逝,而呂特晏斯也恢復了與先前一樣的平靜。

  13年來,他第一次摟住了自己的女兒——是女兒,而不是錯認的妻子。

  「對不起,蘿芬……對不起……我也愛妳……」父親輕撫著蘿芬那頭柔順的金色長髮,喃喃自語般地安慰著她。「我太嚴厲了。林德曼上校說的沒錯,或許,我應該換一種方式,換一種我們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他慢慢地推開女兒,扶著她,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我不要求妳成為馮·哈瑟爾將軍那樣的人,儘管我知道,妳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目標;我更不希望妳也像她一樣只用很少的一點時間就從中尉升到少將, 在還沒有完全成熟和長大的時候,就被迫去獨自面對那些殘酷和複雜的東西。」說話時,將軍放開了蘿芬的手,重又和女兒保持著那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可我希望妳能明白,作為一個軍人——一個完全不同於平民的軍人,在對家人和愛人的感情以外,我們還有其它的,更應該優先關心的東西。如果我們為了前者而忽略了這些,所帶來的後果將是災難性的,而且,受影響的,不僅僅是我們本身。」

  「所以,我才會最終決定像馮·哈瑟爾將軍反覆請求的那樣,把妳調到陸地上。」呂特晏斯解釋說,「她把妳當作小妹妹,總是擔心妳的安全;而我覺得,現在 就登上軍艦作戰對妳來說實在是太早了。取得炮科第一名的畢業成績和二級鐵十字勳章,並不能代表妳一定就已經獲得了合格軍人所必要的一切。在我眼裡,無論是 從行動,還是思想上看,妳都只是個處於成長期的小孩子,因此,妳需要的不是戰鬥,而是更多的學習。」

  畢竟,父親和姐姐所擔心的東西在大多數情況下,永遠有一些不同。

  「嗯……」蘿芬答應著,不想爭辯。爸爸就是爸爸,難得的溫柔,也還伴隨著認真的說教——麻煩的是,他的話聽上去還很有道理。

  當然,最讓蘿芬高興的,還是呂特將軍提到的有關芙莉嘉的那些事。雖然被當作小妹妹的事實總讓蘿芬感到相當地不甘心,但這也讓她知道,芙莉嘉總是關心著 自己的,並且,從沒有忘記過她……反正,自己和德爾林很快就會被調到司令部,見到芙莉嘉的次數也將變得很多,來日方長,也許在被迫和呆頭鵝結婚之前,她還 能有機會與西爾瓦娜一爭高下。

  想到這裡,先前籠罩在管家小姐心中的那些陰影突然間全都消失了。要不是爸爸和德爾林全都在場,說不定她還會得意地大笑幾聲——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樣的個性,不知是缺點,還是優點……

  「好吧,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呂特晏斯最後彷彿總結似地發言道,並且,把盛著餘下蛋糕的盤子拉到了自己的面前。「那麼,這些就全都是我的了……」

  「啊?爸爸果然和哥哥一樣,是個貪吃鬼。」蘿芬假意不滿,噘著嘴叫了起來。德爾林也笑了——呂特晏斯將軍一本正經的玩笑話,有時也不全都是失敗的。管 家小姐還實現了自己從小就有的願望,輕輕地瓣開了那顆她最喜歡的巧克力小星星,把它分給爸爸,還有對她而言,已經很重要的德爾林。

  儘管蘿芬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已經徹底喪失了本來面目,可是,呂特晏斯將軍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難看的地方。他舉起餐叉,取出一塊合著奶油的蛋糕放進嘴裡。

  「真好吃……」

  黎明到來的早晨,在這個小小、溫暖的空間裡,每個人都能聽到某個父親讚許的聲音。

  幸福的東西,即便成了碎片,也會讓人感受到它本來就擁有的甜蜜。
  ……
  ……

  5月25日,清晨5時整,一臉菜色的電訊參謀給「喬治五世」號上的托維上將送去了一封幾乎讓他陷入絕望的電報——在徒勞地搜索了近兩個小時之後,「薩福克」號重型巡洋艦向主力艦隊報告:「已經完全和敵艦失去接觸。」

  呂特晏斯將軍的戰術是成功的。「俾斯麥」號在3時06分轉向逃脫,而當英國人發現這一點時,卻已經是3時40分了。原因則是:長時間的跟蹤使得重巡洋 艦上的雷達勤務人員在無意中形成了一種慣例——他們並不一直盯著枯燥的屏幕,而是隔一段時間再去觀察一下——正是這一人為的漏洞給德國戰列艦創造了更多的 逃跑時間。

  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威克-沃克少將頓時大驚。由於錯誤地判斷了呂特晏斯的行動,認為德國戰艦將會駛往公海,與油船匯合,所以,他立刻命令麾下的兩艘重型巡洋艦和裡奇上校的「威爾士親王」號分頭尋找,各自駛向西方、西南方和南方三點,力圖找到「俾斯麥」號。

  由於英國搜索的方向在根本上就是不正確的,與德國戰列艦的航向背道而馳,因此不可能有任何收穫。

  焦頭爛額的托維上將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了,他此時的心情,恐怕只能用「冰點」來比喻了。

  前幾天,地中海方面的局勢進一步惡化了。隨著德軍攻勢的愈發猛烈,英國負責支援克里特島守軍的海軍艦隊遭到猛烈轟炸,4艘戰列艦——「勇士」號、「伊麗莎白女王」號、「巴勒姆」號和「決心」號均被俯衝轟炸機炸傷;3艘輕巡洋艦和6艘驅逐艦被炸沉,受傷的則更多。

  而島上的4萬名英國和希臘守軍在不到兩萬名德國傘兵和山地戰士兵的攻擊下節節敗退,頹勢日現。有傳聞說,倫敦方面已經開始討論守軍司令弗萊伯格的建議,受命地中海艦隊司令安德魯·坎寧安上將組織一次「敦刻爾克式的大撤退」。

  如果傳聞是真的,那就表示英國人丟掉了在東地中海的最後一個橋頭堡,大不列顛用來拱衛蘇伊士運河的防線,只剩下了坎寧安的地中海艦隊、阿奇博德·維韋 爾將軍的地面部隊——在隆美爾的進攻下正岌岌可危,以及利比亞和埃及交界處的戈壁沙漠。而埃及人是不可靠的,他們的「法老」和將軍為了能使自己的國家真正 地從英國人手中獲得獨立,正在開羅翹首以盼,希望能早日在看到德國戰車行進時揚起的煙塵——對於在這數百年間飽受英國佬欺凌和奴役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來 說,德國人就是他們的解放者。

  在這樣嚴峻的時刻,倫敦需要勝利,托維上將更需要勝利。原本他的主力艦隊將在26日中午時分與「俾斯麥」號遭遇,並對其發動全面打擊,可恨的是,呂特晏斯的金蟬脫殼使這一勝利的希望變得更為渺茫了。

  本土艦隊的參謀們此時也像他們的主將那樣一籌莫展。即使冷靜地坐下來,仔細地分析當前的現狀,他們也很難從海圖上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倘若「俾斯麥」 號在丹麥海峽所遭受的創傷並不嚴重,那她就有可能深入大西洋執行原定計劃;反之,她就會從丹麥海峽、挪威海之類的地方返回德國,或者,直接駛向法國——那 裡也有可以容納她,並且進行修理的大型船塢。

  這一切判斷都在同一時刻指向完全不同的方位,南方、東北方,還有東南方,任何一個選擇性錯誤都會葬送整個追擊行動。

  然而,一個在德、英雙方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詭異變故,竟使這場戰役的天平再次發生了傾斜。

  5月25日6時前後,正如無頭蒼蠅一樣在茫茫大洋上搜尋德國戰艦的「薩福克」號依照威克-沃克少將的命令,用雷達對四周海域進行全方位照射——結果則是一無所獲。事實上,德、英戰艦的距離已經間隔相當遙遠,英國雷達已經無法探測到德國戰艦的信號。

  但這次照射卻在「俾斯麥」號所裝備的Timor雷達告警器上得到了清晰的反映。德國人的儀器十分優秀,遺憾的是,它過於靈敏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反倒成了最大的禍害。

  堅守在雷達室的士兵不敢大意,立即將這一發現向剛回到艦橋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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