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灰色的JU-86P偵察機從高空掠過,引擎的聲響微乎其微。但對於某些有著敏銳聽覺的人來說,這從12800米以外的空中傳來的轟鳴,依舊能引起他足夠的注意。

  於是,奧托·斯科澤尼停下腳步,明確地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然後迅速地藏在一片樹蔭下;而他身後的,另外10名奧拉寧堡特種部隊的成員也飛快地轉 移,各自尋找合適的掩體。四級小隊長洛納·薩斯尼茨躲在大樹後,慌張地握緊了手中的步槍,伸長脖子,試圖透過枝葉的縫隙,搜索那位遊蕩在天空中的不速之 客。

  當然,好奇的胖男孩什麼也沒看見;而在不一會兒之後,引擎的聲音也就從斯科澤尼的耳朵中消失了——顯然,偵察機已經走遠了。

  「那些傢伙滾蛋了,我們繼續前進。」中隊長站了起來,對部下們揮了揮手。

  「真麻煩,隊長。」拜羅伊特也從剛才臥倒的落葉堆中爬起,抱怨道,「為什麼德國軍人要在德國的土地上躲避德國的飛機呢?」

  「因為我們現在不是德國軍人。」斯科澤尼指了指身上的那件蘇聯綠軍裝,補充說,「從表面看來不是。」

  拜羅伊特無奈地歎著氣,拍了拍頭上的蘇式三角軍帽。和隊長,還有其他人一樣,此時的他也是一身蘇聯軍人的打扮。而和大多數士兵相比,這位突擊隊小隊長 唯一的不同就在於,他有一支7.62毫米口徑的托加列夫1940型步槍——而其他人都只有老式的莫辛-納干1891/30型步槍。

  「您說的沒錯,軍士長同志。」拜羅伊特用俄語調侃道,「我們是得提防『那些』德國人。」

  「紅軍步兵軍士長」斯科澤尼笑了笑,扛起步槍,繼續帶著眾人向樹林深處走去。

  老實說,他對裝扮成蘇聯軍人這樣的計劃並不怎麼滿意——不是因為過分節省布料的蘇制軍服勒緊了他魁梧的身體,而是因為這多餘的偽裝或許會在某些時候給 他們帶來麻煩。試想,如果一小隊迷路的德國兵因為好奇而穿過地道,到達了蘇聯境內,那他們還能用「意外」這樣的借口搪塞過去,然後等著被遣返回國;但要是 這些德國人在被捕時穿的都是蘇聯軍裝,那他們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總之,即便蘇聯人像以前一樣不予追究,黨衛軍也會陷入十分尷尬的境地。

  不過,既然事情已經這樣,斯科澤尼要做的,也就只是利用現有的條件,盡力完成計劃中的任務而已。

  今天——西元1941年6月16日,是個初夏的晴朗日子;而在今天晚上,斯科澤尼和他所挑選的10名隊員,將一起沿著舊波蘭軍隊留下的地道前往蘇聯軍 隊佔據的布列斯特要塞,進行一次戰爭爆發之前的秘密偵察活動。國防軍的攻擊部隊需要他們發回的報告,以確定是否有必要派出空軍摧毀要塞中的蘇聯裝甲部隊。

  此外,斯科澤尼還被海德裡希賦予了一項整體計劃外的任務——從撒拉弗村將凱瑟琳·馮·哈瑟爾伯爵千金帶回德國。除了保密之外,金髮野獸還告誡他,必須3天內將凱瑟琳帶回布格河的另一邊——至少絕對不能留在撒拉弗村中,也不能再和那些猶太人呆在一起。

  至於為什麼,海德裡希並沒有明確地告訴他。斯科澤尼猜想,或許撒拉弗村的駐軍也被列入了第一波打擊的目標;為了確保凱瑟琳的安全,上面才會這樣嚴格地 叮囑他們。而疤臉大叔自己則有著另外的打算,他不僅想在3天裡將凱瑟琳從撒拉弗帶走,更準備在一周內就把她送回家去。因為這樣的做法將大大地觸怒海德裡 希,使自己遭到各種可想而知的報復,所以,在從駐地出發以前,斯科澤尼給妻子寫了封信,讓她暫時搬回娘家。他告訴妻子,即使出了什麼問題,也不要去找卡爾 頓布倫納——這位老同學有野心,但是膽量並不大,說不定他還會對斯科澤尼落井下石。順便,疤臉大叔還坦白了幾處在家裡藏私房錢的地點,以便妻子在他身陷囹 圄的情況下,還能使用這些錢來贍養他的母親。

  「儘管妳總是用平底鍋敲我的頭,但是,瑪蒂爾德,我愛妳。」——在信的最後,中隊長這樣寫道。
  ……

  很快,特種兵們便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布格河西岸森林中的一座小木屋。幾名隨行的帝國中央保安局情報部門官員已經先期到達,正和一些把守在這裡的黨 衛軍士兵們交談著。由於已經事先得到了聯絡,斯科澤尼的這隊「蘇聯紅軍」並沒有引起他們過分的緊張。原本海德裡希安排斯科澤尼的部隊和蓋世太保一起乘坐卡 車,直接從營地駛到這兒;但卻被中隊長以「缺乏活動將影響作戰」為理由而拒絕了。因而,特種兵們便在進入森林之後,在武裝黨衛隊的野戰服外套上了蘇聯軍 裝。然後,斯科澤尼利用這一段行軍時間,帶領手下們做了行動開始前的最後一次訓練。

  作戰計劃早已擬定,特種兵們對此也爛熟於胸。情報官員們交待了一些應急對策——包括如何向德國駐布列斯特的領事館求援,以及如何在被捕後應付蘇聯人的盤問,等等——如果他們有機會使用這些方法,那就只能說明他們陷入了麻煩當中。

  特種兵們還從情報官員那裡領取了一些盧布現金和幾乎每個蘇聯士兵都會隨身攜帶的煙葉,以及用來捲煙的報紙。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和指導,他們當中的任何人 都可以像個從第聶伯河沿岸低地來的農民那樣,在籬笆外找乾燥的石頭坐下,接著,用粘上口水的報紙捲煙。在吸著這些氣味濃烈的東西時,他們也能用流利的戈梅 利土話和路過的蘇聯人打招呼,並請他們坐下聊天,同樣地來上一支捲煙……

  一切準備停當,情報官員們領著特種兵走進了小木屋。屋子裡的擺設都很普通,木床、椅子、櫃子,還有用來放置雜物的櫥,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這裡都只是 一間供林場看守使用的小屋子罷了。但只要掀起地毯,就能在木屋正中找到一個隱蔽的地道入口。為了防備蘇聯軍隊的進攻,並在布列斯特要塞遭到包圍時提供支 援,舊波蘭軍隊修建了大量類似的設施,沒想到,卻給德國人帶來了便利。

  兩天前,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就已經到這裡進行過探察,並且在地道中走了一個來回。他們發現,確實如海德裡希所說,地道穿越布格河,通向布列斯特要塞中 的某個倉庫;但地道本身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問題——內壁有幾處開裂、滲水,雖進行了一些修補,但因為設計上的不科學和管理上的馬虎,在德國人發現它以前,地 道就面臨著崩潰的危險。

  國防軍本來設想在進攻時利用這條地道直接殺入布列斯特要塞內,結果卻被工程部隊的技術人員阻止。工程師們告訴那些想走捷徑的將軍:這條地道就像老頭兒 的腰那樣,脆弱得經不起折騰。如果他們派成千上萬的步兵,拖著戰車防禦炮的零件和彈藥進入地道,那這些人和物發出的震動,就足以讓地道徹底崩塌。

  不得已,陸軍放棄了這項計劃,並在海德裡希提出要求時順水推舟地將地道的控制權丟給了他。但陸軍對由帝國中央保安局掌握的特種部隊來執行為進攻鋪路的 偵察行動一事,始終有所不滿。他們認為戰場永遠都只是屬於軍人的,而特務機關應該總是躲在幕後——就和他們的所作所為一樣見不得人。只是因為這些情報對陸 軍十分重要,所以,在海德裡希答應分享偵察結果的前提下,陸軍並未對斯科澤尼的行動採取太多阻撓的措施。

  「把東西放下,打開睡袋。」

  在趕走了嘮叨的情報官員之後,中隊長對士兵們下達了命令——睡覺,直到黃昏。他們將在太陽下山後行動,讓黑夜成為自己最好的幫手。而在結束偵察任務的同時,其餘的士兵將奉命原路返回,而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將想方設法混出要塞,前往撒拉弗村尋找久未謀面的小雲雀。

  明天早上,或者晚上,我們就能帶著凱瑟琳大人一起回德國了。

  在放心地睡著前,疤臉叔叔這樣想。在他的眼中,這次任務既不複雜,也不困難,只要在蘇聯人發現以前救出凱瑟琳,他們就達到了目的;至於保護一個16歲的女孩,對所向無敵的特種兵而言,也只是舉手之勞。
  ……
  ……

  下午3點時,第十三公立中學內響起了放學的鈴聲。孩子們完成了一天的學業,開始收拾書包,返回各自的家中。

  也許是出於對學校的那種本能的厭惡,整理書包往往會成為學生們在一天中完成得最利索的工作。小傢伙們將書本和文具飛快地塞進書包中,然後如同逃跑似地衝出教室、滑下樓梯、跑出校門,接著便能重新找回與之分別了8個小時的自由。

  但在這一天,凱瑟琳並沒有加入到「逃跑」的大軍中去,而是拿起了掃帚,開始在教室中打掃了起來。作為今天的值日生,她的工作就是在放學後整理教室。同桌格羅麗雅也和她在一起,只不過,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她們之間的話並不多。

  班導師珍尼婭·塔西小姐,成為了凱瑟琳在瑞琴娜走後的這一段時間中主要的談話對象。與那些懾於克羅諾斯卡夫人的淫威而疏遠凱瑟琳的學生們不同,塔西小 姐對小雲雀的態度,並不因為那些而有絲毫的改變。她始終是一個愛學生的好老師,也不會對上層吹溜拍馬。相反,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這個與眾不同,在人群中 像光一樣耀眼的孩子,越來越多地吸引了她的視線。塔西小姐喜歡和這個孩子相處,喜歡和這個孩子交談,至於願意,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每一次,她都會在 凱瑟琳身上有新的發現……

  「夏洛特,抹布擰乾了。」

  「謝謝,塔西小姐。」

  「夏洛特,我把書櫥整理好了。」

  「謝謝,塔西小姐。……哦,能把那只刷子遞給我嗎?我想現在就把窗台弄乾淨。」

  類似以上的對話,在凱瑟琳擔任值日生時經常發生。儘管身為班導師,塔西小姐一直以來就被學校當局告知,應該在學生面前保持自己的權威,但她本人從沒有這樣的願望,也從沒有這樣做過。如果有可能,她更想和每一個孩子成為朋友——尤其是有趣、開朗、見多識廣的小雲雀。

  每到這樣的時候,格羅麗雅就會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人那樣,不應該出現在夏洛特·霍普和塔西小姐的身邊。這樣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即使待在教室的另一頭,裝作掃地的樣子,她也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
  
  格羅麗雅很喜歡塔西小姐,因為她年輕、和氣,說起話來,也總是很溫柔。只要知道孩子們有了困難,塔西小姐都會全力地幫助她們;而她的安慰與關懷,是格羅麗雅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只是,不知為什麼,她不喜歡看到塔西小姐與其他人親密的樣子。更讓她在意的是——塔西小姐對夏洛特有些偏心。她感到,塔西小姐把夏洛特當成了「私有物」——在學生們都不能對夏洛特表示親熱的時候,班導師卻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她交談——在格羅麗雅看來,這是很糟糕的。

  與這個學校中大多數的孩子不同,格羅麗雅沒有父母,也沒有什麼照顧她的親人。據說她的家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於一場火車事故。此後,她被住在布列斯特 城中的姨媽和姨夫收養,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親戚們對她並不好,公開地視她為累贅。收留她的姨父經常故意說,格羅麗雅要是個男孩子,倒也罷了;可她是個女 孩,不僅無法成為家裡的重勞力,還要在出嫁時搭上他們的一筆嫁妝,收養她,還不如養條會看門的小狗……不上學時,格羅麗雅就要被迫承擔著繁重的家務和勞 作,還得照看幾個麻煩的表弟,說她是姨夫家的小女傭,的確一點兒不過分。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格羅麗雅自然而然地變得孤僻,並且學會了察言觀色。她幾乎不敢反抗強者,例如學校,還有家庭。她也很少表達自己的意願,以及要求,因為,從小時候的種種遭遇中,格羅麗雅知道,這樣做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因而,由於無法將自己心中的不滿說出,她經常會找些借口,從夏洛特和塔西小姐身邊走開。

  「我把這些拿去焚化爐了……」她這麼說著,提起裝滿廢紙的鐵皮桶,走出了教室。

  女孩離開時的背影顯得無精打采,這讓塔西小姐有些擔心。「格羅麗雅這些天是怎麼了?她似乎很不高興,好像有什麼心事……」

  「有壞傢伙在騷擾格羅麗雅。」凱瑟琳想了想說,「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一個高等部的男生喜歡上了她,想和格羅麗雅交往。但他是個討厭的小混混,總和街上的壞傢伙們在一起欺負別人,格羅麗雅不喜歡他……」

  這樣的事情讓塔西小姐不由地驚訝了。自己班級中的孩子遇上了困擾,可作為導師的她,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這無疑是最嚴重的失職,是她自己所不能原諒的。

  「這個傢伙一直在騷擾格羅麗雅嗎?」塔西小姐連忙問道,「為什麼她不把這件事告訴我呢?找老師幫忙的話,不就……」

  話還沒有說完,塔西小姐自己就已經明白了。第十三公立中學的校規秉承著先前教會學校的風格,十分地嚴厲,特別是在牽扯到孩子的私生活時。格羅麗雅會有 所顧慮,也在情理之中——若班級裡的學生出了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導師也必須負起連帶的責任——她實在是不想給塔西小姐添麻煩。所以,即使這件事在學生中已 經傳開,老師們也還什麼都不知道。
  
  學校是等級社會的縮影,和監獄一樣,本身就存在著諸多的不平等。因而,兩個階層之間自然產生的隔閡,是在所難免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把塔西小姐當成朋友,凱瑟琳也一句都不會說。

  「那麼,討厭的傢伙還在繼續糾纏她嗎?」塔西小姐問道。她想為格羅麗雅做些什麼,至少,也要讓自己的學生能夠擺脫困境。

  「是的,那個傢伙經常來找格羅麗雅,但只要一看見老師,他就逃走了。」凱瑟琳氣呼呼地說——她曾經好幾次為了保護格羅麗雅而和那個壞小子爭吵;可不但 其他人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甚至格羅麗雅自己也只是遠遠地躲開。從沒有人幫助凱瑟琳,即使她快要和對方打起來,也不會得到同學的援助。

  「這可不行!」塔西小姐生氣了。雖然從外表看上去,這位23歲的班導師只是個弱不經風的女孩,但除了凱瑟琳之外,誰也不知道她有著強烈的正義感,以及隨時會被激發出來的勇氣。「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的事太過分了,我必須制止他,讓他知道對女孩子要有禮貌!」

  「就和趕走翻譯先生的時候一樣嗎?」凱瑟琳「嘿嘿」地笑著,又想起了兩個月前那次危險的經歷。想要探聽她真實身份的傢伙不斷地糾纏著她,幸好塔西小姐及時趕到,才讓那一場危機最終有驚無險。而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凱瑟琳認識了一個與平時完全不同的珍妮婭·塔西。

  塔西小姐點了點頭,「是的,無論是誰,都不允許騷擾我的學生!」然後,她拿起了另一塊抹布,幫助凱瑟琳擦起了黑板。「讓我們快些打掃完,再和格羅麗雅好好談談……」
  ……

  裝廢紙的桶並不沉,從校舍到焚化爐的距離也不算太遠,但格羅麗雅·科茨克卻足足用了15分鐘才走到那裡。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拖延時間。她希望,在回到 教室時,塔西小姐……最好是夏洛特,已經離開了。她討厭夏洛特,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而塔西小姐對小雲雀的青睞,則讓這樣的討厭變得更為強烈了。

  格羅麗雅來到焚化爐邊,把那些垃圾統統倒了進去,還重重地將鐵皮桶砸在了爐子的石壁上,彷彿想以此發洩自己心中的不快。管爐子的工人要到下午4點才來 點火,燒垃圾,周圍幾乎一個旁人也沒有。於是,彆扭的女孩將鐵皮桶倒扣過來,坐在上面;接著,從口袋裡取出一面小鏡子,偷偷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消瘦的臉龐、微黃的皮膚、並不高挺的鼻子,上面還有些雀斑……這實在算不上是美人的長相,不討人喜歡,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不過,雖然那麼想,但格羅麗雅覺得自己那雙藍色的眼睛還不小——這至少讓她看上去不算醜,還有些可愛。她的長髮是棕色的,沒有紮起來,髮梢處稍稍帶點兒小卷,要是光線好,還能泛出些微的金色……

  可那畢竟不是真正的金髮,更比不上她的……

  格羅麗雅在心中難過地告訴著自己,又想起了夏洛特·霍普,想起了她天使一般近乎完美的外表,還有那頭漂亮的金色卷髮;接下來,就是那流利的談吐、聰穎的頭腦、活潑的個性,以及能夠吸引周圍所有人的……魔力……

  這些都是夏洛特·霍普所擁有的,也是格羅麗雅·科茨克所沒有的。也許,那個從華沙來的小猶太人就是憑借這些,從塔西小姐那裡得到更多關心的……格羅麗雅這樣想著,忽然有了委屈的感覺。

  瑞琴娜把凱瑟琳當成自己最重要的好朋友,是因為她總能在這個金髮女孩的身上,看到那些她想要擁有,卻無法擁有的東西。和凱瑟琳在一起,瑞琴娜就會特別 安心,特別高興,就好像自己實現了願望那樣。但是,格羅麗雅和瑞琴娜是完全不同的,毫無幸福可言的童年和家庭,讓她有著很深的自卑;而這樣的自卑,讓她無 法忍受凱瑟琳的優秀,更無法忍受塔西小姐對凱瑟琳的偏愛。

  也許,她只是希望自己所喜歡的塔西小姐能夠多注意自己幾分鐘、能夠多和自己說一句話,並且,多關心自己一些罷了……原本她以為,在夏洛特得罪了克羅諾 斯卡夫人以後,塔西小姐也會和其他人一樣疏遠這個麻煩的女孩;可出乎她的意料,塔西小姐在此之後,反而給了夏洛特更多的關心……

  「果然……就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才會討人喜歡……」格羅麗雅有些憤恨地自言自語著,一時間,竟忘了返回教室的事。更糟糕的是,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某個人正在一點一點地靠近她……
  ……

  「嗯,我覺得教室乾淨多了。」凱瑟琳手持拖把,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已經整理完畢的四周,成就感油然而生。雖然她會做的家務不多,但因為有了塔西小姐的幫忙,打掃很快就完成了。

  「夏洛特,妳現在的樣子,好像魔法師的小學徒……」年輕的班導師開著玩笑,高興的心情怎麼也隱藏不住。

  「是嗎?」凱瑟琳想了想,從座位上拿起了自己的圓草帽,戴在頭上。「我原本以為,應該更像多蘿茜才對的。」

  說完,師生二人都笑了起來。這歡快的聲音趕走了身體的疲勞,帶來了心靈的撫慰,讓塔西小姐覺得,今天的自己很開心……

  的確,與其他的孩子相比,凱瑟琳更可愛;而在16歲的生日之後,即將步入成年的她,也在不經意間透露著美麗的氣息。即使人們並不知道她是羅曼諾夫皇家最後的公主和哈瑟爾伯爵家唯一的繼承人,但也不會有人懷疑,這個聰明、漂亮的孩子將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

  「咦……格羅麗雅怎麼還不回來?已經過了20分鐘了……」凱瑟琳忽然想起了她——從這裡到焚化爐,跑步只需要3分鐘;即便是慢慢地走,20分鐘也太多了。

  塔西小姐也因此而擔心了起來,焚化爐本身就無法讓人聯想到什麼好的東西。「我去看看!希望格羅麗雅沒有遇上危險。」說著她就跑出了教室。珍妮婭·塔西 愛著她的每一個學生,其中也包括格羅麗雅·科茨克。自然,凱瑟琳也跟了上去。儘管格羅麗雅對她總是不理不睬的,但小雲雀還是想盡力地贏得對方的友誼——因 為,她並不討厭格羅麗雅。

  兩人一路快跑,穿過走廊、樓梯,繞開倉庫,很快就來到了焚化爐所在的牆角邊。女孩驚慌的叫喊已經早早地傳了過來,凱瑟琳和塔西小姐都能清楚地聽到格羅麗雅與某個人爭執的聲音。聽得出,她正急於想要擺脫對方。

  「別來煩我了!請走開!我不喜歡那樣的事,一點兒也不喜歡!」

  「哦,格羅麗雅,為什麼妳總是那麼害羞,不願答應和我交往呢?」某個大男孩油腔滑調地說著,「難道妳已經喜歡上了別人?那傢伙是誰?只要我揍他一頓,他就會死心了!」

  真是個既好鬥又不講道理的傢伙。凱瑟琳和塔西小姐跑了過去,立刻發現:那個高中部的小混混一邊胡言亂語地糾纏著格羅麗雅,一邊將她迫向牆邊。而格羅麗雅幾次想要推開他,卻都因為力氣太小而歸於失敗。

  這時,她忽然看到了向這裡跑來的塔西小姐,聽到了她擔心的喊聲。喜悅的心情浮現在了格羅麗雅的臉上,卻又以更快的速度消失了——在看到塔西小姐的同時,她也看到了凱瑟琳。

  「請、請你離開那孩子!馬上!」塔西小姐衝著小混混生氣地喊道。她的身體總是很虛弱,剛才又跑得太急,因此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就和在溫室裡幫助凱瑟琳時一樣。

  「對!快從格羅麗雅身邊走開,別再來騷擾她了!」小雲雀扶著導師,目光中閃爍著憤怒的火光。

  高中生尷尬地轉過身,嬉皮笑臉地望著她們,「我只是、我只是想和格羅麗雅交朋友罷了……」其實,他一點兒也不怕僅比他年長5、6歲的塔西小姐;只不過招惹老師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所以他不得不有所收斂。

  「我認識你。」塔西小姐對男生說,「你是高等部三年A組的米什·吉爾烏卡,我給你們班級代過三周的俄語課。那時,你就是班裡最愛欺負同學的人了!」

  「您的記性真好……小姐。」吉爾烏卡洩氣地回答道。被老師記住了臉,對他來說可是一件倒霉的事。「但我現在什麼都沒做,只是在和格羅麗雅說話——這可沒有違反校規。」

  「討厭的傢伙,格羅麗雅根本不喜歡你!」他的強詞奪理讓凱瑟琳更惱火了。無禮的傢伙,她在柏林見過很多——衝鋒隊和希特勒青年團裡,這樣的小混混隨處可見。當然,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凱瑟琳教訓的對象。

  「妳怎麼知道?格羅麗雅親口告訴過妳嗎?」男生並不把小小的金髮女孩放在眼中,「她只是害羞,不好意思答應而已!」

  「胡說!不學好的男孩子,格羅麗雅才不會喜歡呢!」凱瑟琳毫無退讓的打算。「自以為是的笨蛋!」她鄙夷地瞪了吉爾烏卡一眼。

  爭執繼續著,格羅麗雅的心情也越來越糟糕了。剛才,當男生突然出現,並且又一次開始糾纏她時,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塔西小姐能夠來救自己。兩個月前的那一 次,年輕的導師因為擔心夏洛特的安全而表現出的慌亂,始終被格羅麗亞記錄在自己的腦海中。那時,她就有些嫉妒,並且猜想著,如果遭遇危險的是自己,塔西小 姐會不會緊張,會不會擔心,會不會像在幫助夏洛特時那樣,急急忙忙地趕來……

  現在,她的願望得到了實現;可格羅麗雅卻並不感到高興。因為夏洛特·霍普就在塔西小姐的身邊,而且,離得那麼近,幾乎摟著她……

  「夏洛特……我最討厭了……夏洛特,我最討厭了!」

  突然,有著小雀斑的女孩大叫了一聲,竟把爭吵著的人們全都震住了。凱瑟琳和塔西小姐驚訝地看著格羅麗雅,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毫無緣由地發火,而且,對像 還是前來幫助她的人。而格羅麗雅則飛快地將視線轉向一邊,逃避著他人的眼睛……凱瑟琳覺得這個女孩的嘴唇有些顫抖,似乎,她正在猶豫著……

  「格羅麗雅……」小雲雀疑惑萬分,她並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值得對方討厭的事。

  「妳怎麼知道……妳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吉爾烏卡學長呢?」格羅麗雅冷冷地問道,依然看著旁邊的牆壁。

  「哎?妳不是每次都拒絕他,還讓他不要再來……」凱瑟琳回憶道。

  「哼!妳以為妳很了不起,什麼都知道嗎?」格羅麗雅充滿諷刺地譏笑著小雲雀,「只因為長得漂亮,妳就以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決定一切嗎?!」她叫喊著,刺耳的聲音把凱瑟琳和塔西小姐嚇了一跳。

  緊接著,格羅麗雅做了一件就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她走過去,挽住了吉爾烏卡的胳膊。「請送我回教室,然後陪我回家吧!」

  小混混沒愣多久便回過了神,興高采烈地連聲答應。格羅麗雅拒絕他已經有好幾周了,現在卻如此主動,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格羅麗雅,別這樣!」塔西小姐攔住了她和吉爾烏卡,「我知道的,妳只是在賭氣。」

  儘管老師的話語讓格羅麗雅變得躊躇了;可一想到夏洛特的存在,無名之火就又重新燃燒了起來,使格羅麗雅無法就此罷手。「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她說, 「如果塔西小姐覺得我違反了校規,就去教務長那裡告發我,讓我被開除吧!」格羅麗雅裝作不在乎的樣子,閉上了眼睛。「反正,塔西小姐只要有夏洛特一個人就 好了。格羅麗雅怎麼樣,也沒關係的!」

  說著,她就拉著吉爾烏卡離開了。小混混用洋洋自得地向塔西小姐道別,還威脅似地瞪了瞪凱瑟琳,換來小雲雀的一個白眼。

  無奈,塔西小姐不太擅長處理這樣的事,更不會去向克羅諾斯卡夫人告發;於是,也只得暫時作罷。兩人提起格羅麗雅丟下的鐵皮桶,走回教室。凱瑟琳整理書包,塔西小姐則去職員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在校門口見吧。」和往常一樣,她們相互約定。在瑞琴娜離開以後,凱瑟琳返回撒拉弗村的路程曾經一度變得孤單。由於米賽勒斯借口學校學習的繁忙,拒絕再負擔每天用自行車接送伯爵千金的工作,伊絲梅爾就家裡人商量,給凱瑟琳也買了一輛自行車。

  只是,因為大家對讓她單獨來回一事仍不甚放心,塔西小姐便主動地答應下來,成為凱瑟琳每天路途中的同伴。塔西小姐住在撒拉弗的鄰鎮,與遠在莫斯科工作 的父母分開已經有1年多了;她沒有男友,在遇到凱瑟琳以前也總是獨自一人往返於學校和鎮子之間。或許,每天和學生一起騎車,已經成為了她最開心的時刻。
  
  不久,兩人交談著,推著自行車走出學校,格羅麗雅的事成了她們談話的核心……
  ……

  納扎魯巴耶夫從二樓的教務長辦公室向下望去,盯著那兩個正在離開學校的女孩,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慢悠悠地從窗邊踱回。

  「哈,我想我看見您的妹妹了。」他對正在一旁抄寫著宣傳資料的米賽勒斯說道,「聽說,這些天,她的班導師和她走得很近?」

  男孩一個勁地寫著東西——為了表示「組織」對他的重用,政治軍官時常來到學校,並交給他一些不大不小的任務。聽到納扎魯巴耶夫的聲音,他連忙停下筆。「是的,塔西小姐現在總是陪著她,就和以前跟著我姐姐時一樣。」

  「哦?跟著您姐姐?」納扎魯巴耶夫頗為意外。

  「是的,塔西小姐和我的姐姐都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她比姐姐小兩年級,很久以前,經常到我們家來,請姐姐為她補習功課。」米賽勒斯搜腸刮肚,將能記起的 往事一一抖摟了出來。他還記得,塔西小姐在面對伊絲梅爾時經常會無緣無故地臉紅,並且,在伊絲梅爾前往柏林求學後,珍妮婭·塔西也會不時地來到霍普家,打 聽她的情況。可奇怪的是,當伊絲梅爾從德國返回後,塔西小姐反而不再出現了……聽說她們因為某件事而大吵了一通,兩人之間的友誼也被塔西小姐單方面地中斷 了。

  「對,沒錯,就是這樣!」一旁的克羅諾斯卡夫人不會放過這個向頭面人物獻媚的好機會。「在以前的學校裡,誰都知道珍妮婭·塔西是伊絲梅爾·霍普的崇拜 者,是她的小跟屁蟲。嗯……我記得,塔西以前總是圍著她轉,趕走打她主意的男生,並且還處處模仿她,所以學習成績也不錯——就因為這個,我們才能同意讓珍 妮婭·塔西回來,當老師——我覺得,她應該挺會訓學生的。不過,聽說霍普畢業時,塔西突然不理她了……嘿嘿,大概是因為自己的成績始終不如她,才會鬧翻的 吧?」檸檬人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看上去更醜了。學生之間的矛盾是她樂於看到的,只有借住這些,克羅諾斯卡夫人才能不斷地打擊那些在同學中有影響的孩子, 維持自己的最高權威。

  「唔……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納扎魯巴耶夫的小眼睛轉了一圈,思想在陰謀的倉庫中閒逛著,不久便帶著所採購的貨物回到了現實。

  「所以……她對您的妹妹——當然也是伊絲梅爾小姐的妹妹,有了好感。嗯……這是可以理解的。身為一個老師,關心同學並沒有什麼錯……」政治軍官點了點頭,示意米賽勒斯繼續抄寫文件;而他自己則走近教務長,讓她和自己去外間商量事務。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不斷地威逼利誘,用種種恐嚇與欺騙的手段,想讓米賽勒斯說出有關凱瑟琳的秘密。可男孩儘管自私,而且膽怯,但因為顧及姐姐,所以始終沒有將那些事說出來。在強權和利益面前,他一點一點地動搖著,卻還沒有達到質變的極限。

  這不僅使克羅諾斯卡夫人失去了耐性,不時地找茬、訓斥他,也讓納扎魯巴耶夫不禁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或許那個夏洛特·霍普並非從德國偷溜過來,而只 是一個囂張、高傲的波蘭小女孩罷了。她的祖國曾經在俄羅斯的鐵蹄下,遭受了一百多年的奴役,會憎恨蘇聯,也是一件正常的事……不過,凱瑟琳這個名字,卻讓 納扎魯巴耶夫連生疑竇。為了能對小丫頭實施報復,並最終將伊絲梅爾弄到手,政治軍官必須盡快地掌握能夠左右整個霍普家的把柄……

  在這以前,趕走一切親近,並且幫助夏洛特·霍普的人,是十分必要的。於是,經過十多分鐘的謀劃,納扎魯巴耶夫和克羅諾斯卡夫人決定了一個人的去向……

  「地區教育部門那邊,我會負責聯絡。學校方面,則請您設法解決。」政治軍官對檸檬教務長說道,「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布列斯特要塞參加會議;回來時,我希望,您能給我一個好消息……」
  ……
  ……

  屋外傳來了發動機的吼叫聲,隆隆的音調時長時短,彷彿一個咽喉發炎的可憐蟲,正被一口黏液堵住了嗓子。伊德克·霍普站起來,走過去關上了房間的門,好讓這些吵人的聲音變得小一些。

  他的宿舍靠近要塞後面的一排破倉庫,以及一片鋪著沙子的空地。這些都是過去駐紮在這兒的波蘭軍隊留下的,荒廢已久,被當成了空酒瓶和爛軍服的堆放場。

  從明斯克新調來的兩個BT-7型快速戰車連,則把這片空地當成了試車和檢修的場所。於是,那些嘈雜的聲響,就成了伊德克和其他紅軍士兵白天生活的伴奏曲。

  今天下午,蘇聯布爾什維克中央和蘇聯人民委員會向西部邊境地區各軍發出命令,要求他們加速完成在各築壘地域的戰鬥準備。接下來,還將派遣更多的布爾什 維克黨員去紅軍,以加強各部隊的黨政工作。近兩個月來,從世界各個角落傳來的情報和消息,都預示著柏林即將搶在莫斯科之前,向對手發動全面進攻。美國人通 過許多外交途徑提醒蘇聯,告訴他們下士將在6月中下旬入侵;蘇聯人自己的間諜,以及外國親蘇黨派的特務也送來大量的消息。而上述的那些命令,則是斯大林對 於類似情報,僅有的回應……

  兩天以前的6月14日,蘇聯官方新聞機構塔斯社還發表了政府聲明,稱,英國等外國報刊關於「蘇德戰爭迫在眉睫的流言蜚語」,「無非是熱衷於進一步擴大 和策動戰爭的、仇視蘇聯和德國的勢力所搞的一種拙劣的宣傳」;「德國也像蘇聯一樣,恪守《蘇德互不侵犯條約》」。有鑒於此,蘇聯方面認為,「關於德國企圖 撕毀條約和進攻蘇聯的傳聞是毫無根據的」;「至於最近從巴爾幹戰役抽出來的德國軍隊向德國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調動一事,應看作是出自與蘇德關係無關的其他 動機」。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還將這一聲明交給了德國駐蘇聯大使,作為示好的表現,但德國新聞媒體無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未對蘇聯人的聲明進行轉載和 評論。

  事實上,就在這一天,下士招集東線全體高級將領——各集團軍群總司令、集團軍司令,以及各裝甲集群司令,聽取他們關於巴巴羅薩行動準備情況的報告。他 說,蘇聯的崩潰將促使英國放棄戰鬥。這次會議,還將進攻的發起時間由原定的「B日」凌晨3時30分,提前到了3時——更早、更黑暗、更讓人無法立即清醒的 時候。下士同時指示外交部門,加快與土耳其簽定互不侵犯條約的工作,以便在進攻蘇聯時,獲得穩定的南方。

  如無意外,戰爭將在一周內打響。可布列斯特要塞內的蘇聯紅軍幾乎毫無準備,守軍中,步兵第6師和第42師是不滿員的,每師本應該有14483人的編 制,現在卻只有7、8千人的樣子,依舊保持著和平時期的狀態。伊德克所在的第17邊防總隊,平時一般僅擔負邊境巡邏、檢查偷渡的任務,甚至算不上是一支能 用於野戰的正規部隊。一旦戰鬥開始,他們所面臨的窘境將是十分可怕的。要塞守軍唯一較強的力量,就是20輛臨時配備的BT-7快速戰車——這些裝甲薄、火 力弱的武器,很難抵擋德國戰車防禦炮的攻擊,更不用說從俯衝轟炸機的炸彈下逃生了。

  但是,就和其他地方的同僚們一樣,此時,這兒的人們對於即將到來的戰爭,沒有一絲一毫地警覺。空氣中,除了汽油那刺鼻的怪味,所有的,依舊只是平靜與和緩……
  ……

  伊德克整理好自己的那些醫藥書籍,將它們用繩子捆起來,塞進了皮箱中。然後,他坐回床邊,疊起了日常的衣物。

  這時,門開了,同宿舍的伊萬·彼得羅維奇·謝列諾夫上尉走了進來。戰車發動機的喧囂聲也跟著闖了進來,又隨著房門的關閉而小了下去。

  「哦?還有6天才放假,可您現在就打算收拾行裝回家了嗎,我的好爸爸?」謝列諾夫上尉看到伊德克整理東西時的認真樣,不由地大笑了起來。伊德克是個顧 家的好丈夫,這在要塞裡是誰都知道的事——當然,也有人說這不過是大多數男人在結婚初期都能夠保持的短暫熱情罷了,只要過上兩年,他就會變得和其他人一 樣,不那麼想家了。

  「不,我只是想早一些整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伊德克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解釋道。男人們在心事暴露時,總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搪塞過去,而不願讓他人看到自己內心中軟弱的一面。

  謝列諾夫笑著搖了搖頭,走過來幫助他一起收拾。伊德克的東西還不算太多,書籍佔了其中的主要部分。往常,在工作和軍事訓練的間歇,這位藥劑師的兒子經 常會找個安靜的地方,給家裡寫信,或是讀上一會兒書。軍官們叫他「知識分子」;士兵們則說,愛看書的人通常沒什麼酒量。但伊德克還是照著最初的想法,盡量 做自己的事,而不去在乎別人的說法。此外,對於政委們要他學習黨章,並且提交入黨申請書的事,他也只是敷衍了事——認真完成,但也不甚積極,只要不得罪那 些政治軍官就好。

  很快,衣服就整理好了,還剩下一些零碎的雜物需要歸類。伊德克拿起床頭上妻子和女兒的照片,用手帕擦拭著相架,充滿幸福地望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 的人兒。這張照片是伊德克在女兒滿月時拍的,上面的薇拉儘是害羞的表情,小蘇娜卻笑得很開心;只要一看到她們,離家在外的父親就忘記了疲勞與不安。

  伊德克原打算將照片一起帶走,可最後還是把它放回了床頭。因為他的假期要到22日才開始,所以,讓照片留在外面,也就能讓伊德克在親人們的微笑中度過剩下的6天。22日也是伊絲梅爾的生日,伊德克早晨出發,中午就能回到村裡,和大家一起慶祝,正是時候。

  「啊哈,這就是您給您姐姐準備的禮物嗎?」謝列諾夫發現,在伊德克床邊的櫃子上,忽然多了一個小小的盆載。白色的銀葉菊,搭配上土黃色的小花盆,顯得十分精緻可愛。

  「是的,姐姐喜歡花。所以,我就到城裡的花卉商店,挑了這一盆。」伊德克隨手將小花盆轉了一圈,欣賞著純白如雪的花瓣。

  「是挺美的。但您不覺得麻煩嗎?」謝列諾夫雙手一攤,實話實說地抱怨道,「花這東西比小孩子還要嬌貴,根本碰不得。依我看,買一盆活著的花,還不如買一束剪好的花——聽說還能請花店的人幫忙壓成書籤。這樣的話,拿回家時也方便多了吧?」

  「的確。」伊德克歎了口氣,「但姐姐不喜歡剪下來的花。小時候她就一直告訴我們,小動物和植物都是有生命的,所以我們不能去傷害牠們——包括不要隨意摘花。」

  謝列諾夫張了張嘴,稍稍有點兒吃驚。「您的姐姐……怎麼說呢?可真是個善良的人!」他拍了拍大腿,肯定地連連點頭,「這樣的女人,一定會有成堆的男人 愛上她!啊,對了!說不定這也是她還沒結婚的原因!我敢打賭,要是哪天她宣佈有了心上人,你們的村子裡就要打起來了!哈哈哈哈……」

  上尉爽快地笑著,伊德克卻只有不住的歎息。伊絲梅爾的婚事是霍普家,乃至整個撒拉弗村的頭號難題;而伊德克甚至已經可以確定,自己未來的姐夫,也就是 佔有姐姐內心的人,更有可能是一個金髮碧眼的日爾曼人……或許,當蘇德兩國的邊界完全開放以後,那個人就會和姐姐團聚——要真是那樣,自然也是一件值得高 興的事。

  所以,伊德克決定再寫一封信給大家,報告自己即將回家休假的事;順便也暗示一下姐姐,是時候向家中的親人們坦白自己的戀情了……
  ……
  ……

  自行車的輪胎碾過一片小石頭,凱瑟琳只覺得坐墊在顛簸,讓她很不舒服。從鎮子通向撒拉弗村的道路,現在變得有點兒崎嶇,上面佈滿了碎石、土塊和小坑。 原先村裡還有人專門負責平整路面,方便大家的通行,可蘇聯佔領以後,村子被改成了集體農場,勞動力由蘇聯人統一支配、管理;加上納扎魯巴耶夫不時地命令大 家去給要塞和邊境上的蘇聯軍隊修戰壕,自己村莊的事,反而很少有空閒去做了。

  凱瑟琳生活在這裡,快要兩年了。她也從一個涉世未深,全憑熱情與衝動做事的小女孩,長成了一位美麗大方,楚楚動人的少女,只是,始終保持著一開始的那 份純真;和伊絲梅爾、瑞琴娜,還有許許多多喜歡自己、關心自己的人在一起,然後找到幸福,是她現在最大的希望。她已經熟悉了這裡的生活,認識了村子裡的每 一個人、每一幢房子、每一棵樹。即使不能再住回到德國,她也不會有任何的不快——郵路總會恢復的,只要能將自己的所在告訴芙莉嘉,讓她就此放心,或者經常 去柏林看望媽媽,那麼,與伊絲梅爾永遠生活在這個淳樸的猶太人村莊裡,也不失為一件能使凱瑟琳高興的事。

  當然,如果這裡沒有那些蘇聯佔領軍、沒有煩人的布爾什維克說教、沒有納扎魯巴耶夫那雙總是不懷好意的老鼠眼,那凱瑟琳周圍的世界就會變得更完美。

  「塔西小姐,請當心一些。前邊的坑和石頭,會更多。」伯爵千金小心翼翼扶著車把,大聲地提醒著同行的女性。

  但她的提示還是晚了一步,塔西小姐的自行車緊隨其後地衝進了一個小坑中。年輕的導師在慌亂之下沒能控制好車頭;自行車立刻翻倒在地。所幸塔西小姐及時地跳了下來,才沒有受傷。

  凱瑟琳見狀折了回來,幫助塔西小姐扶起了車。「果然……今天,也只能堅持到這裡為止嗎?」小雲雀看了看一邊的磨坊水車,露出遺憾的樣子。

  地面的情況實在是太糟糕了,而磨坊旁的這一段道路,又是最難走的。因此,這兩個月來,雖然塔西小姐總是下定決心,要和凱瑟琳一起,以騎自行車的方式完成這一趟旅途,但卻從來沒有成功過。

  「對不起,夏洛特……我對於自行車,並不怎麼在行的……」塔西小姐十分抱歉地苦笑著,整了整裙子上的褶皺。

  其實,由於天生柔弱的體質,她對於任何運動都不在行;只是,她有時也會像小孩子那樣任性一番,堅持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學生,或是做完某一件困難的 事……在那樣的時候,塔西小姐在凱瑟琳眼中,就會變得很強,很高大,甚至和某些時候的芙莉嘉差不多……也許,這就是凱瑟琳喜歡和她相處的原因之一吧?

  「沒關係的,塔西小姐。」小雲雀安慰她說,「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推著自行車走回村裡吧。剩下的路不多,只要拐個彎就行,而且,我們還能多聊聊天呢。」

  聽她這麼說,塔西小姐對自己才不那麼失望了。兩人便推著車,在黃昏的麥田邊開始了漫步。一路上的話題還是圍繞著賭氣的格羅麗雅,還有那個討厭的吉爾烏卡。塔西小姐打算明天就去找男孩的班導師,讓他一起來管教這個對女孩子百般糾纏的傢伙。

  「這麼無禮的男生,格羅麗雅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他?」塔西小姐堅決地否定著,說話的樣子,就好像是對妹妹瞭如指掌的姐姐一樣。「我一定要趕走他,讓他知道,女孩子最討厭這種死皮賴臉的人!」

  這句話,多年以前的珍妮婭·塔西說過不止一遍。那時,學校中只要有男生膽敢接近「高等部的天使」伊絲梅爾·霍普,初等部的珍妮婭·塔西就會衝到那些有企圖的傢伙們面前,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數落一番,然後趕走。

  她的身體不好,每次發火時,臉都會因為充血而漲得通紅。於是,那些無可奈何的男生就給她起了外號,叫她「伊絲梅爾身邊的小太陽」,還說,「小太陽的光芒照得我們睜不開眼,也就更看不見隱藏在光芒中的天使了……」

  「可是……」凱瑟琳的疑惑,集中在其它的地方。「格羅麗雅為什麼會生我們的氣呢?我們只是想幫助她趕走討厭鬼……」

  「也許,她的心情不好?可最近……我們並沒有考試啊……而且,格羅麗雅的成績也不錯,理科方面,比夏洛特還要好呢。」塔西小姐思索著,想要找出原因所在。可惜,身為老師的職業病又犯了,習慣性地將學生的心情與學習聯繫在了一起,而忽視了其他的東西……

  格羅麗雅無端地對著凱瑟琳發火,還因為賭氣而挽著男生的胳膊,讓他送自己回家……這樣的舉動,使伯爵千金很容易就看出了相當的異樣。她知道,格羅麗雅 一直單方面地討厭著自己。儘管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但凱瑟琳可以肯定,那個有著小雀斑的女孩之所以總是生她的氣,還對她不理不睬,並非因為學習上的競爭。

  剛才,格羅麗雅看著她和塔西小姐的眼神,是嫉妒的眼神。那種眼神,凱瑟琳曾經在很多地方看過。以前在柏林時,如果芙莉嘉一不小心對其他的女性或者男性 表示了過多的好感,西爾瓦娜就會用那樣的眼神瞪著芙莉嘉,直到遲鈍的伯爵小姐明白過來,改口為止……在到這裡以後,凱瑟琳偶爾也會從瑞琴娜的目光中感受到 這些——總是在她與伊絲梅爾過分親密的時候。而她自己,也不會沒有這樣的眼神。在遇到伊絲梅爾以前,她就曾經睜大著嫉妒的眼睛,剪壞了芙莉嘉的軍服——因 為那時的小凱瑟琳覺得,就是這套軍服從她的身邊搶走了媽媽。

  嫉妒是可怕的、危險的,或許,在陰險的宙斯交給潘多拉的那只盒子裡,它才是最能夠危害到人類的東西。

  但嫉妒也並非完全不能化解。現在,即使芙莉嘉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女兒,自己就要成為西爾瓦娜的妻子,凱瑟琳也不會嫉妒那位紅頭髮的姐姐,相反,她還會祝福她們,並且感到高興——這樣一來,她就有兩個有趣的媽媽了。

  而如此的轉變,只在於,無論這個世界怎樣變化,凱瑟琳都不會孤單。因為她明白,伊絲梅爾會永遠陪在她的身邊,永遠不會讓她感到寒冷……

  也許……格羅麗雅是因為看到我和塔西小姐在一起,才會變得那樣生氣的吧?格羅麗雅討厭我……格羅麗雅喜歡塔西小姐……嗯……果然是這樣的!所以,她才會說那些賭氣的話……

  想到這裡,凱瑟琳竟然傻乎乎地笑了。除了那些沒禮貌,並且愛欺負人的傢伙,小雲雀從不會為了一點兒小事就去討厭誰——哪怕這個人討厭著她。

  塔西小姐莫名其妙地望著凱瑟琳,不解地詢問著她傻笑的原因。可伯爵千金卻不願就這樣告訴她,僅僅搪塞了幾句,便找到了別的話題。因為她也只是猜測,若 是引發了格羅麗雅與塔西小姐之間的誤會,那凱瑟琳就會自責。再者,多嘴多舌,隨便就說出別人的心事,無疑是很失禮的行為。伯爵家的見習騎士,實在是不應該 犯那樣的錯誤。撮合別人相戀是美神芙蕾雅的興趣,卻不是凱瑟琳的。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塔西小姐能自己發現這一點,並且,做出符合真正心意的決定……

  6月裡的夜晚不會太冷,再漫長的道路也總有它的盡頭。遠遠地,村子裡最早亮起的那些燈光就已經若隱若現,出現在了凱瑟琳的眼前。在晚歸的孩子心中,燈光所在,就是家的方向;燈光所在,意味著那個人的懷抱……

  果然,出現的,不僅僅是燈光。在撒拉弗村的入口,一個人影站在那兒。燈火闌珊,光影迷離。漸漸深沉的夜色,遮不住美麗的倩影;徐徐吹拂的晚風,送來了柔和的微笑。當看到凱瑟琳和珍妮婭·塔西時,遠處的人兒舉起了胳膊,使勁地揮動著。

  是伊絲梅爾。那熟悉的身影,是凱瑟琳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在清爽的空氣中,飽涵著關懷與欣喜的呼喚聲不斷傳來,讓小雲雀情不自禁地跑了起來;車輪軋過砂石,發出「卡喀」的響動,彷彿那焦急的心聲,已經無法抑制。

  「伊絲梅爾姐姐!伊絲梅爾姐姐!」凱瑟琳歡快地叫著她,推著自行車,快步地跑了過去。

  珍妮婭·塔西愣了幾秒鐘,終於確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不知怎麼,她的潛意識裡竟然有了逃跑的衝動……可雖然並不容易,年輕的班導師還是讓自己鎮定下來。塔西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面前那個使自己困擾了許多年的人走去。

  「伊絲梅爾姐姐,我不是說,不要再到村子外面來等我了嗎……這樣多危險……」凱瑟琳抑制住心中的喜悅,一本正經地「教訓」道。至於原因,則已經無須多言了。

  「沒關係的,我出來時,天還很亮呢……」伊絲梅爾從車斗中提過凱瑟琳的書包,微笑著。

  「啊?這麼說……伊絲梅爾姐姐在這裡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聰明的伯爵千金幾乎馬上就從對方的無心之詞中聽出了什麼,頓時變得難過了。「對不起,伊絲梅爾姐姐……今天……今天是我打掃教室的日子……所以……」

  凱瑟琳開始向她道歉,說因為自己不太會打掃,才把回家的事拖延了這麼久;而家教姐姐則在心中埋怨著自己,不該說那些多餘的話。她安慰著凱瑟琳,解釋說 自己並沒有等太久,只是因為到班基爾拉比家送藥品,才順便到這裡來等凱瑟琳和米賽勒斯——這個男孩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回來得甚至比凱瑟琳還要晚。

  「哼,他一定又去教務室,和那些討厭的傢伙們混在一起了。」小雲雀噘起了嘴,絲毫沒有隱藏自己心中的不滿。她曾經有好幾次看到米賽勒斯出入於克羅諾斯 卡夫人的辦公室,有時甚至還能看到納扎魯巴耶夫在學校的走廊上和男孩交談。無一例外地,只要小雲雀一出現,這些人就會立刻散去。

  伊絲梅爾的心中在一瞬間又有了波動。不祥的預感使她的擔憂再度出現,凱瑟琳的形象,竟然有些模糊……忽地,家教姐姐注意到了面前的另一個人——那熟悉的面孔,一下子就在她的腦海裡勾勒出了許許多多的往事。

  「珍妮婭?」伊絲梅爾說出了這個名字,詢問似地望著對方——和7年前她離開這兒時相比,眼前的珍妮婭·塔西的確成長了很多。那個稚氣未脫,身體虛弱卻又有著直爽個性的女孩,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莊重、文雅,並能將自己的愛帶給孩子們的老師……

  珍妮婭·塔西猶豫地笑了笑,「霍普學姐……您好。」她說著,鼓起勇氣,稍稍向前一步,以便使自己能離伊絲梅爾近一些……

  剛才的那句問候,對於塔西小姐而言,幾乎是歷史性的。自從那天,一個不願伊絲梅爾·霍普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的16歲女孩,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賭氣而轉 身跑開時起,珍妮婭·塔西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與那個人交談過了。誰都知道,伊絲梅爾早已回到了撒拉弗;但在今天這次偶然的邂逅之前,塔西小姐卻從不認為自己 會有足夠的勇氣,主動地走到她的面前。所以,即使她每天都要和凱瑟琳一起往返於學校和村子,她也只是默默地等在遠處,或者只將小雲雀送到撒拉弗村的入口。 在凱瑟琳面前,她也不常提起伊絲梅爾,以免孩子好奇的問題,勾起她自責的回憶。

  「好久不見了,珍妮婭。」相比之下,伊絲梅爾倒很自然。「夏洛特經常在家中說到妳——妳總是照顧她,幫助她。謝謝了。」燈光下,她的笑容還是那麼和藹,充滿了溫暖的感覺,能使人獲得安心……

  「不,這是我份內的工作。您……您不用這麼在意的。」塔西小姐不知說些什麼才合適,便只能找了點公式化的語詞。儘管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但道歉的衝動,還是被羞愧的心情掩蓋了。

  「和我們一起吃晚餐吧,珍妮婭?現在已經過了6點,妳的家……離這兒還有不少路……」伊絲梅爾說。她記得,很久以前,珍妮婭·塔西時常來撒拉弗找她。 有時,只為了詢問一道並不怎麼難解的數學題,珍妮婭不惜步行40分鐘,從自己的鎮子上趕來。在此之後,她通常都會住下,和伊絲梅爾聊上很久。

  那個時候,是伊絲梅爾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人需要她,並且,依賴著她……可惜的是,這樣的感覺,沒能維持多久……

  而現在,當伊絲梅爾下意識地想要挽回那些失去的東西時,另一個人卻沒有接住她伸出的手。

  「不用了,霍普學姐。」珍妮婭·塔西的聲音顯得不怎麼有精神,與剛才和凱瑟琳相處時的樣子大相逕庭。「我一個人住,可不能回去太晚。要是下雨,我曬的衣服可就要遭殃了。所以……」

  這樣的借口,就連塔西小姐自己都感到笨拙。但她還是抱歉地婉拒了對方的邀請,掉轉車頭,告辭離開。不管剛才曾有過什麼樣的想法,現在的她,只想快些逃走——就和那個時候一樣……

  凱瑟琳和伊絲梅爾遺憾地向她揮手道別,不料卻親眼目睹了塔西小姐從自行車上摔下的情景。也許是因為過於緊張,年輕的導師剛一腳蹋空,同時又沒能掌握好車把的平衡。自行車一下子又翻倒了,而塔西小姐則不再像先前那樣好運——她尖叫著倒在地上,青色的長裙上沾滿了灰。

  擔心的兩人跑了過去,凱瑟琳扶正了自行車,伊絲梅爾則摟住後輩的肩頭,幫助她站了起來。可就在家教姐姐詢問她是否受傷,並打算為她拭去塵土時,珍妮婭·塔西突然拍開了她的手,如同受到了什麼驚嚇一樣,退到了一邊。

  這樣的反應,對伊絲梅爾無疑是一個打擊。7年前,當她試圖對自己的離去作出解釋時,同一個人,也是以這樣的動作回應了她……那時,她沒能挽回自己曾經最珍視的友誼;現在,那個人,似乎依舊不準備給她機會。

  乾笑幾聲,掩飾著自己心中的慚愧,塔西小姐重新騎上了自行車。在與凱瑟琳約好明天一起去學校的時間後,她離開了。田間小路上的障礙似乎變得比剛才更多了,行進中的自行車如同主人此刻的心情,顫抖,搖晃,無法獲得一刻的平穩……

  「霍普學姐只喜歡學習,只喜歡大學!霍普學姐根本就不喜歡珍妮婭,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接受我!所以……所以……我、我也要討厭學姐!對!最討厭了!」

  少女賭氣時發出的喊叫,在珍妮婭·塔西的耳邊迴響著,是那樣地遙遠,又那樣地熟悉,就好像剛剛才聽到過那樣……

  嗯……是在什麼時候呢……
  ……
  ……

  小木屋外的天空,已經完全地黑了。森林裡的光線本來就不好,到了晚上則愈發昏暗。奧托·斯科澤尼收好睡袋,將它捆在背包上。然後,他提起手邊的那支莫辛-納干步槍,望著面前的其他10個人。

  「準備好了嗎,小伙子們?」中隊長用開玩笑的口氣問道。其實他自己離40歲也還差得很遠,不算老,只能說是因為閱歷豐富,所以顯得成熟罷了;而那條已經成為其個人標誌的刀疤,則在他彪悍的長相之上,更增添了一份銳氣。

  「沒問題了,隊長。」部下們回答道。可話雖這麼說,不少人的臉上還是帶著無法隱藏的緊張神情。畢竟這是奧拉寧堡部隊第一次執行真正意義上的任務,多數 人都是新手,沒有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那樣的經驗。但洛納·薩斯尼茨卻是個例外——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緊張感,只是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

  「看,這才像個特種兵,才像個愛好冒險的男人!」疤臉大叔誇獎道,拍了拍薩斯尼茨的肩膀,作為鼓勵。同時,也順帶激勵著其他人。

  但薩斯尼茨永遠都說真話的毛病又犯了,胖男孩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地說,「不,不是的,隊長……我只是……我只是還沒睡醒……」

  這個白癡……

  拜羅伊特強忍著把他揍一頓的想法,忿恨地對薩斯尼茨揮了揮拳頭,命令他去捲起地毯,打開地道的入口。

  鼓舞失敗,但氣氛卻輕鬆了不少。斯科澤尼聳了聳肩,回過頭告訴那些黨衛隊情報官員:在今天午夜過後,薩斯尼茨會帶著其餘的8個人和他們所獲得的情報返回;而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還有另一項工作,將在19日結束之前回到德國。

  「請在河邊等著我們,到時候我們的人數說不定就會增加了。」隊長小聲地叮囑著情報官員,盡量不讓自己的弟兄們聽到談話的內容。

  按照原定計劃,為了避免蘇聯人發現這條通道的秘密,在奧拉寧堡部隊完成這次偵察行動後,德國一側的地道出口將會被用水泥封死。但斯科澤尼是個謹慎的 人,出於以防萬一的考慮,他請保安總局外國情報處處長瓦爾特·謝萊恩伯格幫忙,將封閉地道的時間拖後到22日凌晨5點——在時間年緊迫,或遭遇到未知的妨 礙時,他們也許還能依靠這條地道帶著凱瑟琳逃回德國。

  「不過……中隊長先生,我建議您最好不要將任務拖延到那時……」斯科澤尼將要離開時,謝萊恩伯格曾經這樣告誡他,「到那個時候,我恐怕您會優先考慮的是『就地隱蔽』,而不是在俄國佬的要塞中閒逛……」

  謝萊恩伯格消息靈通,斯科澤尼也很清楚他的意思。歷史留給和平時間並不怎麼多,給他和拜羅伊特的,則更少。在布格河對岸的土地成為一片火海之前,他們必須把凱瑟琳帶到盡可能安全的地方。
  ……

  薩斯尼茨的力氣挺大,掩蓋著入口的石板很輕易地就被他翻了起來。腐臭發霉的味道和潮濕的空氣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嗆得四周的人們又是一陣咳嗽。兩天前,斯科澤尼和拜羅伊特就是在這樣的可怕氣味中完成了對地道的檢查。現在,輪到所有人了。

  「開始吧。」中隊長壓低嗓子發出命令,順著已經生銹的扶梯,率先進入了地道。接著,部下們也依樣而行,一個接一個地爬了下去。

  特種兵們行動迅速,拜羅伊特排在末尾,負責殿後。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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