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西元1941年4月15日,上午9點。

  一清早,布列斯特第十三公立中學的大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教師和學生。根據本城教育當局的通知,今天將會有一個來自外國的參觀團到這所學校進行訪問。參 觀團由納扎魯巴耶夫和中學教務長克羅諾斯卡夫人全程陪同,在學校的個個地方都安排了老師,分別為到這些場所進行觀摩的參觀團成員進行講解,介紹「社會主義 改造給這所學校帶來的全新面貌」……

  此外,學校的上上下下都進行了佈置,打掃一新,校舍的牆面、操場的跑道都在這兩天中被重新收拾了一遍,花壇中的植物也換上了新的。為了這些,納扎魯巴 耶夫還專門從「土地改革委員會」中下撥了一筆款子,徵調了附近某勞改農場中的300名勞改犯作為苦力。在他的強制命令下,事情也完成得十分迅速,沒幾天, 這所學校就幾乎變成了全新的。

  而這裡的絕大多數學生則穿上了統一訂做的服裝——白襯衣與黑色的褲子、裙子,還有帶著鮮明政治色彩的紅領巾和徽章——集權國家在任何時候都試圖體現它 的所謂「統一性」和紀律性。同時,學生們也被做了行為舉止方面的要求。克羅諾斯卡夫人前一天曾在全校廣播中警告過他們:若是誰在今天犯錯,或者衣著不整, 那麼,在參觀團離開後,這個人就將因違反校規的罪名而遭到嚴厲的處罰。而當參觀團的成員向學生們提問時,如果他們沒有按照學校方面事先編排好的答案回答, 或者擅自向對方發牢騷,述說這裡存在的種種弊病,那他們受到的懲罰將更為嚴厲。

  當然,即便是有著種種限制,也並非所有的孩子都能享受穿新衣服的優待。某些身體帶有明顯缺陷的學生提前一周就被告之,在這一天不准來學校上課,「以免破壞學校的整體精神面貌」……
  ……

  「格羅麗雅,妳說,來的會是些什麼樣的人呢?」凱瑟琳抬頭望了一眼校門外空蕩蕩的街道,偷偷地詢問著站在她身邊的女孩。

  「不、不知道啊……」女孩緊張地敷衍了一句,便讓目光垂向地面,不再說話了。就算凱瑟琳再想尋找話題,對方也不怎麼搭理她。

  哼……沒意思……
  凱瑟琳碰了幾個軟釘子,交談的興致也逐漸變得蕩然無存了。自從她公開與克羅諾斯卡夫人為敵後,敢於和她交流的學生在一個月內下降到了個位數,而到目前,會主動與她交談的人也只剩下了班導師珍尼婭·塔西小姐。

  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還讓凱瑟琳有些高興的就是——先前那些整天像蚊子蒼蠅一樣在她附近打轉的男生們,現在只要看到她就會避開,如同從某件可怕的東西 前逃走那樣。雖然在剛開始時,凱瑟琳還為此有些生氣;但仔細想想,這卻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用再面對那些過分肉麻的慇勤舉動了。而且,在習慣了獨來獨 往的生活之後,凱瑟琳已經喜歡上了這樣的清淨。

  「不准東張西望,夏洛特·霍普!」克羅諾斯卡夫人發現了正在向大門外張望著的凱瑟琳,立即抓住這一機會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只是因為參觀團很快就會到來,她的辱罵聲也稍微收斂了一些。

  切~只會嚷嚷的老檸檬……
  小雲雀輕蔑地給了克羅諾斯卡夫人一個白眼,便把臉轉了過去。為了不讓檸檬人的聲音給她帶來更多的不愉快,凱瑟琳在心中默默地哼起了芙莉嘉以前經常用來逗她開心的那首童謠——西爾瓦娜曾經告訴過她,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唱喜歡的歌給自己聽,這樣,煩惱就會減輕了。

  可是,唱了一會兒,凱瑟琳反而覺得更不自在了。因為紅領巾那粗糙的布製麵料,正緊緊地貼在她的脖子上,不但很熱,還讓伯爵千金細膩的肌膚有了極為不適的感覺。
  
  眾所周知,凱瑟琳根本就不是「少先隊」的一員,對那一套東西也從來都是敬而遠之。但由於她被學校方面莫名其妙地交付了向參觀團成員獻花的工作,因此, 小雲雀也不得不戴上了這條讓她難受的裝飾品。儘管在德國時,凱瑟琳也經常在外出中和公眾場合下佩帶紗巾,但讓她感到如此討厭的,這還是頭一回。而手中那束 花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發的沉重,過頭的香氣,甚至使凱瑟琳有了想回家睡午覺的念頭……

  要是現在伊絲梅爾姐姐在這裡,我就能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好地睡一覺了……我才不管那個檸檬人會說什麼呢……這些討厭的傢伙,他們根本就沒資格來管我的事……只要我回到德國……回到芙莉嘉媽媽那裡……

  伯爵千金睡眼惺忪地幻想著,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就在她等候著克羅諾斯卡夫人的又一次訓斥時,一雙柔軟的女性之手,輕輕地拂過了凱瑟琳的臉……自然而然地,那種舒服、愉快的觸感,立刻就讓她想起了那個溫柔善良的身影。

  「伊絲梅爾姐姐?」小雲雀不由自主地叫了這個名字,睜開迷糊的眼睛,搜尋著她想像中人兒。

  可是,這一聲撒嬌似的呼喚,卻讓面前的人開心地笑了。
  「夏洛特,我可不是霍普學姐哦。」那人小聲地說著,用自己的手帕為凱瑟琳擦去了那些疲勞的淚水。

  現在,伯爵千金已經完全清醒了,當然,也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的笑容。
  「啊……塔西小姐!」凱瑟琳有些不好意思地喊道,隨即傻笑了起來。原來,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珍尼婭·塔西小姐已經靜靜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嗎?」塔西小姐微笑著,和藹的話語中能夠讓人體會到那種真正的關心。「不會是又纏著霍普學姐給妳講了一晚上故事吧?」

  和伊絲梅爾一樣,珍尼婭·塔西也是這座學校的畢業生。現年23歲的她,是伊絲梅爾高中時的後輩。只是珍尼婭沒有像出色的學姐那樣選擇去外國留學,而是在從當地的教育專科學校畢業後,自願返回第十三公立中學,當了老師。凱瑟琳雖是後來的插班生,但也屬於她的第一批學生。

  在這所被克羅諾斯卡夫人差不多完全控制的學校中,珍尼婭·塔西小姐算是一個異端的存在。尤其是在在目睹了凱瑟琳和瑞琴娜在檸檬人的魔掌下奮力抗爭的情 景後,塔西小姐的心情也隨之變得相當複雜。所以,她並沒有像其他一些老師那樣緊跟克羅諾斯卡夫人的腳步,將凱瑟琳當作最大的警惕對象。

  儘管一些同事曾經好心地勸她不要與克羅諾斯卡夫人背道而馳,但塔西小姐還是漸漸地開始對這個孤獨的孩子有了更多的注意,並且,一如既往地給予她自己的關愛……

  「不,塔西小姐,昨天我很早就睡了。」凱瑟琳搖了搖頭,「可是這塊紅色的破布就像小狗戴的項圈,讓我覺得不舒服……它快要把我憋得暈過去了。」說著,她可憐地抬了抬下巴,試著向塔西小姐說明:這都是紅領巾的錯。

  這樣的話若是被黨政部門的官員聽見,凱瑟琳的麻煩可就大了。所幸克羅諾斯卡夫人正在對學校的樂隊成員們作演奏前的督促,並未留意到小雲雀此時的舉動。

  而珍尼婭·塔西小姐只是輕輕地笑了笑,就對凱瑟琳作了一個「小聲些」的暗示。伯爵千金惡作劇似地吐了吐舌頭,不再抱怨了。

  「妳是第一次戴這樣的東西吧?其實,它可不是直接戴在脖子上的……」塔西小姐伸出手,解開了那條困擾著凱瑟琳的紅領巾,慢慢地將它抽出,墊在了女孩的衣領下,用襯衣隔絕了那粗糙的布料;然後,再將它重新繫上。
  「這樣感覺好些了嗎?」塔西小姐說著,又為凱瑟琳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皺紋。

  「嗯!」小雲雀認真地回答道,「謝謝,已經不難受了。」

  塔西小姐高興地點了點頭,「這樣就好了。等一會兒,夏洛特一定要精神一些呢。我敢說,妳一定會成為大家最關注的焦點的。」

  塔西小姐雖然沒有伊絲梅爾姐姐那麼漂亮,但是……也是個溫柔的人啊……

  凱瑟琳注視著那張笑盈盈的清秀面孔,難得地在學校裡也有了開心的感覺。可是不等她回答,一個難聽的討厭聲音又追了過來,在打斷小小對話的同時,也破壞了凱瑟琳剛剛產生的好心情。

  「珍尼婭·塔西小姐,您在做什麼?!您不知道外國客人就要來了嗎?」

  那邊,克羅諾斯卡夫人已經結束了對樂手們的訓話,正巧看到了塔西小姐為凱瑟琳繫上領巾的那一幕,便不問青紅皂白地將矛頭指向了試圖違背自己的女教師。 塔西小姐和凱瑟琳都不願對方為此惹上新的麻煩,於是,在小聲地相互道別後,塔西小姐走開了,而凱瑟琳則繼續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像木樁般地站立著,等待 著……
  ……

  大約又過了20分鐘,街道的另一頭漸漸地傳來了汽車的發動機聲,人們的心情也隨之緊張了起來。

  「快準備!快準備!」克羅諾斯卡夫人急急忙忙地對樂隊揮著手,同時命令負責歡迎的孩子們舉起了前一天發給他們的小國旗——紅色的,綴有布爾什維克標誌的蘇聯國旗,以及,印著紅地鐵十字,嵌有納粹「卍」標誌的……德國國旗……

  所謂的「外國參觀團」,其實正是來自柏林的一群德國外交人員和軍事人員。他們於月初進入蘇聯,藉著考察的名義走訪了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許多城市、鄉 村,有些人還去了立陶宛,以研究當地德意志族人的生活現狀和蘇聯政府在吞併波羅的海三國後對他們的種種待遇。隨行的德國醫療人員還根據納粹的命令,對當地 德意志族人的外貌、體形等各方面特徵進行了詳細的研究,以確定他們的「種族純淨程度」。

  參觀團中的軍官甚至還獲准前往重要的兵工廠,考察蘇聯T-34型戰車的生產線——因為德國人告訴斯大林,他們的元首可能會有興趣引進這種中型戰車,以 彌補德國Ⅲ型和Ⅳ型戰車在性能上的不足。格魯吉亞人沒有防備,還想藉著這樣的機會向德國盟友炫耀一下蘇聯強大的重工業能力。他不但給德國人看了T-34型 戰車和BT-7型快速戰車,連德國方面沒有要求的KV-1重型戰車,他也毫不吝嗇地拿了出來,對德國人作了展示。

  而在回國之前,參觀團中的一些外交人員又忽然提出,想走訪一下與德國一河之隔的邊境重鎮布列斯特,拍下當地軍民相處融洽、生活美滿的照片,以便用這樣的例子來為蘇、德兩國瓜分波蘭的「合理性」作宣傳。

  既然是這樣,蘇聯方面也就欣然應允。納扎魯巴耶夫依照德國人的要求,安排參觀團內的軍官去考察布列斯特要塞,並親自陪同;其餘外交人員則分路前去布列 斯特的工廠、學校和藝術機構,在蘇聯接待人員的「引導」下,對當地的生產、生活領域,進行考察……當然,這些地方均由蘇聯人決定……

  9點25分,一部分參觀團人員乘坐的汽車緩慢地駛進了第十三公立中學的大門,克羅諾斯卡夫人興奮地揮下了自己肉腸般的胳膊。剎那間,學校四周鼓號喧天,學生樂隊奏響了《國際歌》和《德國之歌》,孩子們也在教師的帶領下揮動著手中的小國旗,以此歡迎從友好盟國來的客人。

  參觀團的汽車一共有6輛,每輛車上坐著兩位德國外交人員和一位掛著「接待員」頭銜的蘇聯人。這些人走下汽車,與早已等候多時的當地教育官員熱烈握手, 還向歡迎的人群頻頻致意,無論是德國人,還是蘇聯人,都顯得十分高興、親切。而學校方面的主要負責人,教務長克羅諾斯卡夫人則表現得最為激動和熱情——當 德國參觀團中的成員禮節性地向她行吻手禮時,檸檬人居然迫不及待地將手背頂了上去,結果立刻就撞在了對方的鼻子上……幸好德國人還是未失禮數,沒有在意, 從而避免了一場不愉快。
  沒多久,雙方相互介紹完畢,緩緩朝校舍方向走去。

  去吧,夏洛特。
  塔西小姐在一邊用目光鼓勵著,示意凱瑟琳不用害怕。為了今天的事,她們昨天已經在克羅諾斯卡夫人的監督下排練了6個小時,受了不少刁難。

  好,只要把花送給他們,我的工作就結束了。
  凱瑟琳看了看老師,回過頭,邁出堅定的步子,與其他一些負責送花的孩子一起,跑向了迎面走來的德國人。

  可是,事情也不像她想像得那麼簡單。因為在昨天的排練中,裝扮成德國參觀團成員的10名學生都在克羅諾斯卡夫人的指揮下,兩人一排地行走,十分整齊; 而凱瑟琳她們只要按照秩序,一個接一個地把花送給對方就行了。可現在,真正的參觀團成員們可沒有義務服從克羅諾斯卡夫人的命令,走得自然十分隨意。這樣一 來,可憐的孩子們就有些找不著自己的目標了。她們中的大多數將花送給了離自己最近的德國人,然後傻乎乎地站到了一旁;而一些不怎麼走運的孩子剛想把花送給 某人,卻發現對方手中已經有了花束,於是,她們就只能慌張地尋找新的人選……這也使得場面稍微有點兒混亂。

  不幸的是,我們的伯爵千金也面臨著同樣的情況——他剛剛打算將花送到一個參觀團成員手中,就被其他的孩子搶先了一步。而當她再次開始搜尋時,卻發現,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已經陸續地完成了任務,只剩她還孤零零地站在走過的德國人身邊。

  這下可糟糕了——如果她沒有順利地做完這項工作,克羅諾斯卡夫人就又有了一個整治她的借口。一時間,始終自信滿滿的小雲雀竟然有些緊張了;而站在不遠 處的塔西小姐已經將雙手在胸前緊緊地握住,顯得比凱瑟琳本人還要焦急。更麻煩的是,克羅諾斯卡夫人已經和教育當局的官員一起向這邊走來了,不用多少時間, 她就能看到抱著花束、不知所措的凱瑟琳了!

  所以,噹一聲詢問及時地傳來時,小雲雀幾乎以為聽到了天使拯救自己的號角聲——
  「小姐,請問這束鮮花是給我的嗎?」

  「是、是的!」伯爵千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並且將手中的鮮花遞了上去。這時,她看到一個和藹可親的半老男人站在自己的眼前,正微微地提起頭上的帽子,向她問好。

  男人俯身接過了花束,仔細地欣賞了一下。「謝謝,」他彬彬有禮地說道,「這花真漂亮。」

  見對方十分滿意,而且相當有禮貌,凱瑟琳和塔西小姐都鬆了一口氣。

  「這是矢車菊,先生。您能喜歡,我真高興。」小雲雀笑瞇瞇地望著對方,順便介紹了幾句。

  聽到她的話,男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表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並且飛快地打量起了凱瑟琳;但男人那張和氣的笑臉,不久又掩蓋了這一切不自然地神情。
  「您的德語說得真好,」他小聲地誇獎道,「我還以為是在和一位居住在柏林的貴族小姐交談呢。」

  頓時,凱瑟琳的心頭猛地一沉!先前,因為剛從緊張中解放出來,伯爵千金始終警惕著神經有所鬆懈;並且,這是她在一年多以來,頭一次聽見自己的母語,備感親切之餘,居然使用了標準的德文——而為了掩飾她的身份,這一直是最禁忌的行為。

  「沒、沒有,您太過獎了!」凱瑟琳慌亂地改用俄語進行回答,試圖改變自己給對方留下的印象。可這充其量只是掩耳盜鈴的一招——既然能正確地回答,當然就說明她也能完全聽懂。

  德國人看了看她的那頭金色卷髮,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不巧的是,克羅諾斯卡夫人和當地教育部門的頭頭已經走了過來,他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適時地停止了與凱瑟琳的交談。

  「啊,您得到了這束矢車菊!真是太好!」教育官員喜笑顏開地對這個德國人說,「希望您能喜歡我們的安排,瓦爾德克男爵。」

  在翻譯忙著轉述官員的話時,這個被稱為「瓦爾德克男爵」的人轉過身,保持著外交官式的笑容,自動地為凱瑟琳擋開了來自蘇聯人的視線……
  「是的,我很喜歡。」男爵向教育官員點頭致敬,「謝謝您,閣下。」

  「啊,您稱我為閣下……這真是……」教育官員摸了摸腦門,有些受寵若驚了。

  「也得謝謝您,尊敬的教務長女士。」男爵同樣也向克羅諾斯卡夫人致意,「如此熱烈的歡迎儀式,讓我不禁想起了前一次大戰結束後,我從戰場活著回到家鄉時的情景。」

  「是嗎?您真是太客氣了。」克羅諾斯卡夫人得意地大笑著,臉上所有的脂肪和肥肉都擠在了一起……

  「上次大戰時?您是在凡爾登,還是在坦噶尼喀大湖區作戰呢?」教育官員趁勢和男爵套起了近乎。「聽說那些地方都很艱苦,像是地獄……能活下來可真不容易。」

  「那些地方確實容易讓人做噩夢。」男爵說,「但我比我的許多同胞都要幸運得多,沒有被上帝安排到那樣的地方——也許是因為我的祖先中曾經有人擔任過赫爾福德女修道院院長的職務,長期侍奉天主的關係吧……」

  「哦,那可真是太好。」克羅諾斯卡夫人討好道,愚蠢地問出了下一句話,「那您是在哪兒打的仗呢?」

  聽了翻譯的轉述後,瓦爾德克男爵愣了愣,然後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說,「我的部隊在戰爭開始時處於興登堡元帥的指揮下。我們先是在東普魯士的馬祖爾湖作 戰,後來越出國境,又到了維爾紐斯和裡加……上帝保佑,那個時候,德國在東線有一個善良的對手……所以,現在我們才能成為朋友。」
  其實,他原本並不想說出這些讓俄國人難堪的話,只是因為克羅諾斯卡夫人一個勁地追問,男爵才不得以而為之……

  「哈、哈哈……」兩個蘇聯人頓感尷尬,除了乾笑了幾聲外,也只能簡單地敷衍了事了。

  又胡扯了幾句,蘇聯人便邀請男爵和他的隨行人員一起前往學校的貴賓休息室。上午的安排是與學生和教師代表交流座談,午飯後則是給外交官們「自由」參觀的時間。

  由於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從瓦爾德克男爵背後露出了那麼一點小小的金色,克羅諾斯卡夫人條件反射似地猛然回頭,馬上就發現了正打算偷偷溜回塔西小姐身邊的凱瑟琳。
  「夏洛特·霍普同學。」厚玻璃片下的小眼睛轉動著,檸檬人發出了有毒的聲音。「我剛想通知妳,午飯後來我的辦公室報到,學校會交給妳一個重要任務。」

  「哎?我嗎?」凱瑟琳疑惑不解地望著克羅諾斯卡夫人,故意裝出一副傻傻的樣子。「我的任務不就是送花嗎?別的事……您以前可沒提過啊……」

  若是在平時,這樣的回答早就使檸檬人咆哮起來了。可現在,由於自己得在教育官員和德國人面前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克羅諾斯卡夫人在盡力壓抑自己的同時,不得不對凱瑟琳使用著從未有過的平和語調——儘管這聽起來有些變形……

  「這是臨時決定的,夏洛特·霍普同學,也是老師和同學們對妳的信任……」教務長半威脅似地丟下了這句話,轉身又走回了教育官員那裡。

  「哼!」凱瑟琳飛快地在討厭的傢伙背後做了個鬼臉。雖然有些不樂意,但她還是決定在午飯後去那裡看看。

  而在這麼想的同時,她也在無意中看到:瓦爾德克男爵正回過頭,並且再次提起自己的帽子,微笑著向凱瑟琳告辭。對於長時間寄寓在異國他鄉的孩子來說,這真是一種久違了的親切。

  於是,伯爵千金也展現出自己甜甜的笑容,雙手捏住裙角,姿態優雅地向男爵行了屈膝禮,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在芬撒裡爾舉行的貴族舞會上……

  這次,瓦爾德克男爵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他只是再次頷首致意,接著,便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
  ……
  ……

  「就這些了嗎,舒爾卡?」朱利斯·索斯諾斯基一邊問著,一邊拿起桌上那一本本嶄新的假護照,放在眼前端詳著。

  「請放心,索斯諾斯基先生。」一個戴著眼睛、照相師打扮的中年男人回答道,「我仔細地檢查了3遍,數量和質量方面完全沒有問題。」說著,他順手打開了桌上的檯燈,好讓對方看得更清楚些。

  「好的,但我還想再看看。這關係到100條人命,我們不能有任何疏忽。」索斯諾斯基正義凜然,顯得異常認真。

  他的話讓照相師佩服不已,頓時對眼前這個外表俊朗的美男子又增添了幾份額外的好感。「是,先生,您說的沒錯。」他使勁地點頭,似乎不這麼做,就不能表達自己對朱利斯·索斯諾斯基的認同……

  用發光的眼睛和燦爛的笑容友好地打發了對方之後,英國人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扭頭看了看身後那個正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對照相師說,「舒爾卡,你這裡有咖啡嗎?」

  「您要咖啡?我這就去給您……」照相師忙不迭地回答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索斯諾斯基溫和地擺了擺手,「不是給我,是給海倫小姐。」他稍稍側了側腦袋,提醒對方注意他身後的女孩。

  「是,我這就去準備。」照相師連聲回答著,跑進了後面的廚房裡。

  「海倫小姐,」英國人又轉過身,「因為我可能需要些時間來檢查護照,所以請您在那裡休息一會兒,好嗎?」他依舊保持著那種傳說中的「紳士風度」,向海倫示好。

  「我不認為我會有選擇。」少女頭也不抬地扔來一句話,端起一本做樣品用的相冊欣賞了起來。似乎在她眼中,即便是那些二維的蘋果、茶杯,也比索斯諾斯基的小白臉更有吸引力。

  英國人又碰上了一面牆,只得咳嗽了一聲,將注意力轉回到那些護照上。而海倫則繼續用那些相冊消磨著時間,偶爾看到幾處漂亮的風景,她就會情不自禁地做些白日夢,幻想著能在這樣的詩情畫意中與凱瑟琳再次相聚……

  這所位於華沙南區的照相館是抵抗組織的一個秘密據點,也是用來製作假護照和假身份證的地方。長時間以來,抵抗組織利用這裡偽造出可供使用的假證件,為 自己的成員提供假身份以躲避德軍追捕。同時,這些假護照也被提供給想要逃出華沙猶太人聚居區的猶太難民——只要這些人成功地穿越下水道,或是在翻出圍牆時 沒有被德國人打死,那抵抗組織就會把他們隱藏起來,再設法用偽造的證件將他們送到匈牙利或者羅馬尼亞。然後,那裡的「朋友」會負責給這些逃亡者提供食宿, 最後幫助他們登上前往土耳其等中立國的海船。

  幾分鐘前,海倫和索斯諾斯基來到了這裡,目的是取走大約100本由照相師和他的同伴們製作的護照。因為抵抗組織用來掩護猶太人和政治犯的地點空間有限,所以人數一旦達到某個標準,海倫等人就會將他們分批送走。

  原本這項工作一直由海倫獨自進行的——因為她的化妝術相當高明,改過的工作服裡足以裝下不少證件;且海倫對華沙的大街小巷也十分熟悉,總能找到安全的捷徑。因而,即使在從這裡回元帥大街的路上遇到德國人的臨時檢查,她也都可以輕鬆地化險為夷。

  但不知為什麼,索斯諾斯基在上個月向抵抗組織的幾位負責人提出,這樣的工作實在是過於危險,只要遭到懷疑和搜查就會暴露。並且他還說,女孩子普遍膽 小,在關鍵時刻如果沒有男人的幫助,一定就會驚慌失措……而他在「指導」抵抗組織使用英國援助的武器和設備之餘,也願意分擔一些同盟者肩頭上的擔子。
  所以,索斯諾斯基認為,應該由他與海倫搭檔,這樣才能更容易地完成工作。

  而在抵抗組織方面,由於他們對掛著「英國特工」頭銜的索斯諾斯基一向言聽計從,將他和倫敦的建議當作《聖經》,因此,儘管海倫竭力反對,格羅霍夫大叔 等組織領導者,還是答應了英國人的要求。甚至於,他們還讓索斯諾斯基全權負責此事,海倫反而需要在行動中服從他的命令……

  索斯諾斯基上任後,立刻改變了海倫之前隱蔽、低調的作風。他向抵抗組織要了輛車,還讓一位成員充當司機;他自己則打扮得體面、高雅,換上了有錢人的全 套行頭,充當「成功商人」的角色。至於海倫,索斯諾斯基讓她不要再繼續裝成男孩,而是恢復女裝,假扮成「成功商人」的「情人」。英國人的理由是:這樣光明 正大地通過封鎖,要比偷偷摸摸地穿小路更安全,更不容易引起德國人的注意。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當司機。」海倫諷刺道,「或者裝成油桶躲在後備箱裡。」

  但話雖這麼說,任務畢竟還是第一位的。在感到彆扭和奇怪的同時,海倫還是換上了女裝——這17年來,除了修女的衣服以外,她幾乎從沒有穿過裙子……
  ……

  過了一會兒,照相師給兩人都送上了咖啡。索斯諾斯基接著檢查護照,而海倫則繼續翻著那些相冊,直到接近中午時分,英國人的檢查工作才告一段落。

  「可以了,這些證件的質量的都沒問題。」索斯諾斯基合上護照本,誇獎道,「只要不是專業人員,誰也分不出它們的真假。幹得好,舒爾卡。」

  「謝謝,索斯諾斯基先生。」

  「您已經檢查完了嗎?」海倫走過來,用目光審視著桌上的那些證件。

  「是的。」索斯諾斯基提起腳邊的皮箱,準備將這些護照全都裝進去。「我們馬上出發,在下午以前趕回去。這樣那些逃亡者在明天早上就能離開這座城市了。您說對嗎,海倫小姐?」

  索斯諾斯基努力地尋找著與她交談的機會,而海倫則和往常一樣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她沒有回答英國間諜的問題,而是隨手翻起了一些護照,很快地又將它 們丟在一邊。她的速度很快,不但用眼睛觀察,手指也在不停地摸索著……彷彿一位經驗豐富的鑒定師,正在從一堆來自礦山的鑽石中,挑揀著劣質的瑕疵品。

  「這些我都檢查過了。」索斯諾斯基見海倫完全無視於他的保證,頓時產生了強烈的不滿。只是為了保持「紳士風度」,他才沒有發作。「您應該相信舒爾卡的勞動。」他這樣說,而不是直接告訴海倫,應該相信他的檢查。

  「我相信他。」海倫繼續飛快地核對著,「可這是100本,不是1本。」

  照相師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不久,海倫完成了她的檢查。她將一堆沒什麼問題的護照丟回了索斯諾斯基的面前,自己手上只留下了少數的幾本。

  「這些有什麼問題嗎?」英國人不快地盯著那些被挑選出來的證件,「這幾本我都看過,照片、編號和鋼印全都符合要求,連封面也……」

  海倫沒有理他,而是隨手撿出一本,使勁地揉了起來!

  「嘿!妳想弄壞它嗎?!還有人指望著這東西用來逃命呢!」兩個男人全都緊張得叫了起來,惟恐海倫做出什麼不可思議的怪事。

  但海倫還是沒有理睬他們。她丟下被揉皺的這一本,又拿起另一本,打開,然後直接丟在了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摩擦了幾下以後,又狠狠地踩上了幾腳。照相師見狀剛要阻止她,卻被索斯諾斯基伸手攔住了。

  緊接著,在同伴震驚的目光中,海倫拿過英國人喝剩下的咖啡,毫不留情地潑在了第三本護照的封面上;甩干後,又將這本浸上了咖啡漬的護照扔在了牆上,使它沾上了白色的牆灰……

  完成了這一切以後,海倫將那些被折磨至「奄奄一息」的護照們放回了桌上。
  「它們的簽發日期是1938年,可看起來卻和昨天剛做完的沒什麼兩樣。」她對照相師說,「現在就沒問題了。在生活中因為擺放不當而可能面臨的種種危險,它們在過去的兩分鐘裡都已經經歷過了。」

  原來,海倫對護照施加的一系列「虐待」,都只是「做舊」的手法。嶄新的東西要比成舊的物品更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也會招致更多的懷疑,對於這一點,海 倫再清楚不過了。在12歲那年,她正是因為忘記在使用偽鈔之前將其弄舊,才會被兩個警察和商店店主整整追趕了20分鐘。好在最後海倫安全逃脫,有驚無險, 而這次失誤,也成了她人生經驗的組成部分。

  「或許我們還應該將這些東西在爛泥裡埋上一整晚,讓它們看起來像真貨。」她提起一隻皮箱,開始將護照放入裡面的暗格中。這些箱子都是抵抗組織為了運送 一些違禁物品而特製的,從外觀上看沒有任何異常,但箱子的底部和蓋子中各有一半的容量被暗格佔據。只要將東西放進去,蓋上兩塊裝著隱藏拉鏈的墊子,然後再 裝些物品作為掩護,旁人即使打開皮箱也很難發現裡邊的秘密。
  只不過,若是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內外尺寸上存在著的巨大差異,因此,在使用這種皮箱時,海倫依然面臨著危險。

  「您的眼光很獨到,海倫小姐。」索斯諾斯基攤了攤雙手,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我只是希望,在下次您這麼做之前,能先把理由和目的告訴我們。以免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海倫冷冷地笑了一聲,仍舊不怎麼願意搭理他。「下次別再疏忽了,舒爾卡。每批的最後幾本一定要特別留心,因為人在疲勞時最容易產生遺漏。」她對照相師好言相勸,並且安慰似地握了握他的手。

  「對不起,海倫……以後不會再這樣了。」照相師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雖然曾經對這個女孩的目中無人有過怨恨,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也無話可說。

  「再給我弄些女人的內衣來。」海倫整理著護照,繼續向照相師提出要求。「這些箱子需要偽裝。」

  「內衣?」照相師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名詞。

  「你不是也拍色情照片,去討那些德國人的歡心和信任嗎?」海倫平靜地說道,「所以你的庫房裡應該有不少。」

  的確,為了保護這個接頭地點,抵抗組織也做過些不怎麼上檯面的事。因為知道海倫十分清高,而且還是教堂中的修女,所以大家並沒有將這些事告訴過她。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當她在去年意外地發現了一張特蕾西婭的裸體照片後,海倫已經對一些人們瞞著她做的事一清二楚了。

  「海倫小姐,」索斯諾斯基向她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幫助照相師解圍,「我已經準備了許多商業文件,將它們放在箱子裡,也能起到掩護的作用……」

  「文件嗎?它們可分散不了男人們的注意力。」海倫不屑地說道,「這些複雜的東西只會讓檢查的德國兵產生惡感,從而更加為難我們。女孩子的內衣就不一樣 了,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只要一看到這些,就會放鬆警惕。」說著,她慢慢地轉過身,似有所指地望著英國人,「我說的對嗎,索斯諾斯基先生?」

  知道海倫是在指他和特蕾西婭之間的那些事,朱利斯·索斯諾斯基也就無話可說了,只得和海倫一起開始往暗格裡塞護照;照相師也沒有辦法,不得已去衣箱中翻來了一些女式內衣,交給了海倫。海倫之後又向他要了幾件女人的日常衣物,一起放進了箱子中,作為掩護。
  ……

  「我想,我必須提醒您,海倫小姐。」從照相館提著皮箱走出來時,索斯諾斯基輕聲對她說,「您應該明白,您這樣過於認真、直率的性格,很有可能傷害到您周圍的人,從而給您自己帶來不理想的結果……」

  「是嗎?」海倫毫不在意,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便自顧自地走向了等候在巷子外的汽車……

  認真、直率嗎?真不錯,夏洛特一定會喜歡的!嗯……只要她喜歡,別人怎麼想,我全都不在乎!
  ……
  ……

  中午11點至下午1點,是布列斯特第十三公立中學為德國參觀團成員舉辦招待宴會的時間。
  這次宴會花了不少錢,各種菜餚和飲料都十分精美,其間,學校舞蹈團和音樂社的成員還給客人們表演了歌舞,以祝酒興——簡直有點土耳其蘇丹宮廷的感覺了……

  餐會上,當地教育部門的官員發表了講話,熱情洋溢地歌頌了「由斯大林同志和希特勒元首共同構築的、牢不可破的蘇德友誼」,盛讚「布爾什維克與國家社會 主義德國工人黨」之間的合作,是「歷史性的、建設性的」,兩黨兩國必將繼續保持「同仇敵愾」的密切聯繫,共同「粉碎西方資本主義腐朽勢力強加在世界人民身 上的的枷鎖」。

  而德國方面的代表,外交官奧古斯特·馮·瓦爾德克男爵,也作了禮節性的發言,說他們在參觀期間,「看到了蘇聯的強大和變化」,「看到許多過去看不見的 東西」。他相信,元首和所有德國人民,在未來的日子裡,「必將更多地瞭解蘇聯、熟悉蘇聯」,同時,也對這片廣袤、繁榮的土地,「產生更為濃厚的興趣」。他 預祝德蘇兩國的關係能夠向著「全新的方向」,以「積極的勢頭」,獲得「更全面的發展」。

  這當中,蘇聯方面有數人因為飲酒過量而被抬進了學校的醫務室,而德國人則普遍喝得比較少,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嚴謹和優雅的作風。瓦爾德克男爵本人則按照 他在德國舉辦宴會時的傳統習慣,以「甜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檳酒」這樣的順序,經歷了三種酒,但每杯都只淺淺地嘗了幾口。且由於德國方面「以右為上」的習 慣,他必須坐在女士的左側——也就是克羅諾斯卡夫人的左側——這使習慣於使用右手的男爵在用餐時只能享受相當有限的活動空間……

  最後,宴會在嘹亮的兩國國歌和一片興高采烈的祝酒聲中宣告結束。每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表示,對這次宴會的內容和氣氛均感到萬分地滿意。

  在這以後,參觀團成員獲准「自由地」在校內進行參觀。只不過,蘇聯方面為他們每人安排了一名學生、一名接待老師和一名翻譯,作為「導遊」,以便「使德國客人更好地瞭解學校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當然,這些學生和老師在事先都已經做了排練,對於該怎麼回答德國人的問題早已是牢記在心;而那名由「教育部門」派來的翻譯,實際上則是從黨政機構來的 監督者。但他們監督的對象不是那些德國人,而是德國人身邊的蘇聯人。一旦發現有人乘機向德國外交人員透露蘇聯社會的真實情況和紅色恐怖統治的事例,他們就 會加以阻攔,並且記下這個人的特徵、情況,以備日後由「內務人民委員會」對此人進行抹殺。
  ……

  「克羅諾斯卡夫人,我來了。」凱瑟琳敲了敲教務長辦公室緊閉的大門。

  「進來!」檸檬人的聲音還是那麼不客氣。

  凱瑟琳噘了噘嘴,推門走了進去。在屋裡,她看到坐在辦公桌後,滿臉紅光的克羅諾斯卡夫人,以及一個從未見過的、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笑得倒挺和藹,長得也不醜,但他總是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凱瑟琳,讓小雲雀感到很不舒服。

  「這位是從德國來的萊尼肯多夫先生,是和其他人一起來我們學校參觀的!」克羅諾斯卡夫人用一條冷毛巾擦了擦自己因為酒精的大量聚集而躁熱不已的胖臉,向凱瑟琳介紹著房間裡的這個男人。

  「您好,萊尼肯多夫先生。」凱瑟琳故意用俄語問候道。因為上午在和瓦爾德克男爵說話時的那一點小疏忽,凱瑟琳現在已經變得警惕多了。

  「妳好,小朋友。」男人笑容可掬,對凱瑟琳點了點頭。他說的也是俄語,聽起來還帶著一些口音。

  「嘿嘿……」凱瑟琳笑瞇瞇地望著他,展現著自己可愛的一面。可是……好像總有些不對勁……是什麼呢?

  「聽著!夏洛特·霍普同學!」克羅諾斯卡夫人不耐煩地說道,「原來給萊尼肯多夫先生準備的導遊今天病了,所以,學校臨時決定讓妳來負責他今天的工作。現在,妳就帶著這位德國朋友去參觀我們的學校吧。」

  「啊?為什麼?」凱瑟琳小小地吃了一驚,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沒有為什麼!」檸檬人提高了嗓門,凶狠地瞪著凱瑟琳,「這是學校交給妳的任務,妳必須完成!」

  「可我連參觀路線都不清楚……」

  「沒關係!萊尼肯多夫先生想去哪兒,妳就帶他去哪兒!」克羅諾斯卡夫人命令著,又補充了一句,「他問什麼,妳就回答什麼,一定要如實,不准撒謊!」

  真討厭……
  小雲雀在心裡嘟噥著,給了克羅諾斯卡夫人一個白眼。不過,想一想自己還有兩個月就要結束悲慘的義務教育生活,重新回歸到自由自在的生活中去了,凱瑟琳的心情也就平靜了許多。而且,在這裡難得有和德國人交談的機會,說些話也不錯。

  暫時忍耐一下吧。為了不讓伊絲梅爾姐姐擔心,我不能再惹麻煩了。
  
  「好的,克羅諾斯卡夫人……」凱瑟琳想了想,便答應了。

  然後,她帶著這個名叫萊尼肯多夫的男人離開了教務長辦公室,向教學樓的其他地方走去……

  當凱瑟琳關上門後,一絲可怕而又難看的獰笑在檸檬人的紅臉上久久地停留著,但我們的小雲雀,卻沒有看到這不知所謂的奇怪一幕。
  ……
  ……

  在海倫用沉默拒絕了他的第三個話題之後,朱利斯·索斯諾斯基暫時放棄了搭訕的念頭,轉而閉目養神,讓人覺得,他正對海倫的冷淡採取著寬容的態度。整個車廂裡瀰漫著尷尬的氣氛,就連坐在前排開車的司機也感受到了海倫與英國人之間所存在著的尖銳矛盾。

  在抵抗組織中,海倫對索斯諾斯基的厭惡已經不再是秘密了。而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這樣的厭惡完全是由海倫對英國的偏見所造成的。並且,由於索斯諾斯基在 人前一貫態度謙和,保持著所謂的「紳士風度」,喜歡他的人遠比討厭他的人多得多,所以,幾乎所有人都一致認為,海倫對索斯諾斯基的冷漠和敵意是沒有道理, 而且單方面的——因為當有旁人在場時,英國人時常主動向海倫示好,言辭和氣,即使要承受對方的冷嘲熱諷,他也不會表現出一點兒生氣的樣子。

  不過,海倫的我行我素和她那直言不諱的性格,也是組織中人所共知的事實。這讓她得罪了不少人,真正能說上話的知心朋友也沒幾個,只是因為她的能力和功勞十分突出,大家才會對她比較客氣。當然,這種客氣在一般的時候,通常被稱為「敬而遠之」。

  因而,包括組織的幾位領導者在內,很少有人勸說海倫去改善與索斯諾斯基之間的關係。他們知道,這樣做的結果只會換來海倫的「歷史講座」,加深她的反英思想,而這對於依靠英國支援的波蘭抵抗組織,是極為不利的。

  此外,組織中的許多人在深知海倫討厭英國的同時,還將她對索斯諾斯基的敵對態度歸咎於她所處的那個「特殊群體」。按照他們的看法,像索斯諾斯基這樣英 俊瀟灑、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只要是正常的姑娘都會在第一眼就愛上他;而只有像海倫這樣,「不正常的、喜歡女人的女人」,才會對如此優秀的男人不聞不問。

  司機沙利·庫爾納索夫也和其他人一樣,是這一觀點的支持者。每次見海倫對索斯諾斯基冷眼相待,他就會產生一種抱怨的心理,甚至於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恨 意。特別是當他的女友向他提出斷絕關係的要求後,這樣的恨意也就大大地加深了——雖然他自己也明白,海倫與他的失戀沒有任何關係。

  但僅僅過了5分鐘,沙利·庫爾納索夫就發現:他根本沒有時間再去考慮感情方面的問題了。當他沿著回元帥大街的路線,將汽車右轉時,他立刻意識到巨大的 危險就在眼前——好幾輛轎車和貨車在路中央排成了一條直線,一輛標著鐵十字徽號的半履帶式裝甲車橫在路中央,周圍則是幾輛軍用機車和一群荷槍實彈的德國步 兵。德國人用裝甲車將主幹道擋住,只留下狹窄的右側路面供單輛汽車通行。
  當然,在被放行之前,每輛波蘭人的汽車都要經過仔細的搜查。任何人只要一看就明白,這是一次突然襲擊式的臨時檢查。

  「真該死!我們得倒回去,掉頭!」司機緊張萬分,說著就想轉動方向盤,掉轉車頭。

  「不行!」索斯諾斯基一把抓住他的肩頭,阻止了庫爾納索夫的行動。「現在車輛不多,如果我們掉頭就必然會被德國人懷疑、追趕!這輛破車可跑不過他們的機車,被抓住的話,我們就都完蛋了!」

  「可、可是……他們要檢查……」

  「別慌張,我們把箱子藏在座位底下,他們不一定會發現。」

  然而,索斯諾斯基話音未落,前面的路障處就傳來了一片嘈雜的叫喊聲。三人定睛望去,只見兩個德國兵呵斥著將一位波蘭車主從駕駛室里拉了出來,扔在路 邊。然後,德國人一擁而上,鑽進那輛汽車裡開始了搜查。倒霉的波蘭車主哭喪著臉,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哀求著,希望德國人能夠手下留情。可對方絲毫不予理睬, 不一會兒,汽車的坐墊就被他們卸下來,拋出了車廂。

  與此同時,一個德國兵大聲喊了起來,似乎在招呼著附近的同伴。而當這個傢伙從車裡鑽出來時,手上多了3、4個鋁制食品罐頭。緊接著,一個麻布袋被拖到了車外,德國人輕輕一提,一堆同樣的罐頭伴隨著「嘩啦」聲,在大街上滾了一地。

  「完了!那個人死定了……」庫爾納索夫心懷恐懼,喃喃地說道。

  果然,德國人很快就開始向那個波蘭人發難了。一個人同時擁有這麼多食品罐頭,而且還隱藏在座位底下,無疑,這是投機商和黑市販子的舉動。在現在這樣的戰爭時期,投機牟利、破壞戰時配給制度的罪名,只能受到一種懲罰……

  死到臨頭的波蘭男人嚇得四肢發軟,頓時跪倒在向他走來的德國兵面前。可憐的傢伙不斷哭喊著,舉著雙手向自己的死刑執行者懇求著。但他此時已是語無倫次,不用說德國人了,就連那些圍觀的波蘭人都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德國人面無表情,兩名士兵抓住投機者的衣領,把他拖到了路邊的人行道上,並且強迫他面對牆壁跪著。波蘭人則是渾身顫抖,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什麼,彷彿 是在求情,又好像是在禱告……但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一個軍官模樣的德國人走到投機者的身後,拔出手槍指向這個人的後腦……

  「天啊……」海倫悲歎著,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就算是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敵人殺死,現在的她也無能為力……

  然後,她聽到了響亮的槍聲、人體倒下的悶響,以及女人們因為害怕而發出的尖叫聲……

  就地執行的死刑結束後,德國軍官走近看了一眼,確認他已經轟穿了這個倒霉蛋的腦殼,於是便走開了。死者頭部濺出的血滴噴灑在四周的地面上,混合著腦漿的血液則匯成了一條小小的溪流,順著人行道的斜坡一直淌進路邊的排水溝中。

  在他們的佔領區中,德國人經常採用當街處死的方法來對付走私者和黑市商人,並將屍體棄置幾個小時,好讓更多的人看到。佔領者們認為,這樣的方法有利於產生威懾作用,恐嚇死者的同類。

  「要是我們的東西被發現了,結果會比死更糟。」索斯諾斯基陰鬱地說道。

  投機商被發現了之後就會被立即處死,但對抵抗組織成員,德國人就不會這麼仁慈了。一旦被捕,等待著他們或她們的,將是常人無法忍受的酷刑和拷問。除非他們願意背叛自己的民族,成為德國人的「合作者」,不然,就只有死亡才能給他們帶來解脫。
  ……
  
  前面,德國人已經把那輛失去主人的小汽車推到了一旁,空出通道,讓後面的車繼續上前接受檢查……而在檢查時,他們再一次如法炮製,將車主趕出來,接著 拆掉坐墊、打開後備箱和發動機蓋——看來,這些地方早已是德國人的重點懷疑處了……在搜查皮箱時,他們並不需將其打開,而只是舉起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然 後再看看這堆碎片底下還有些什麼……

  「現在我們怎麼辦?!要是他們也對我們的箱子這麼幹,那些護照就一定會……!」雖然今天華沙城的氣溫只有18度,但庫爾納索夫的額頭上已經冒除了滾滾的汗珠。如果德國人照這個樣子檢查下去,裝著假護照的箱子就一定會露餡。

  「沒關係,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的。」海倫一邊穩定著同伴的情緒,一邊加快了思考的速度。

  在她們前方還剩下兩輛車,德國士兵近在咫尺。如果在以前,獨自行動的海倫必定早就閃進了路邊的巷子裡,借助四通八達的小路逃走了。但這個方法現在卻行 不通了——德國人不瞎,若她在這個時候提上箱子棄車逃跑,敵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只把她當作一個因為害怕而離開的普通女孩。而且,她穿著女裝,行動不便,漫過 腳踝的長裙說不定還會讓她自己摔倒……所以,除了硬著頭皮接受檢查,她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不,我有一個辦法。」索斯諾斯基忽然說,「可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讓德國人不再盯著我們。」

  「是什麼?」海倫與司機同時問道。

  索斯諾斯基點了點頭,把臉轉向身邊的女孩,說,「和我接吻,海倫小姐。」

  「什麼?!這決不可能!」海倫未作任何考慮,立即予以拒絕。「我寧願被德國人槍斃,也不會讓您碰我一下!」

  又一輛車完成了檢查,帶著一身破爛開走了。

  「聽著,海倫小姐,我知道您對我存在許多誤解。但是……」索斯諾斯基「大義凜然」地說道,「請您相信,我只是想救我們大家,然後順利地完成工作。一對熱吻中的男女會讓德國人放鬆警惕,也許就不會太過仔細地檢查這輛車了。」

  「而您也可以順便佔我的便宜,得到那些您原本得不到的東西。」海倫嘲諷著,不自覺地向後移動了一下位置……

  「佔便宜?我可不這麼認為。」索斯諾斯基說,「既然您一向主張男女平等,那也就應該承認,這種『便宜』也是雙向的。我們不能總說,是男人在占女人的便宜……」

  「您這是在胡說八道。」儘管她此時已是怒火中燒,但海倫還是讓自己保持著最大的克制。「如果照您的理論,那所有用暴力來強迫女孩子……那樣的混蛋們, 反而是在給女孩子『好處』嗎?事實上,您所說的,不過是男人們低劣的詭辯,是在用表面上的平等,掩蓋實際意義上的不平等!」

  「哦,我的天啊!」司機庫爾納索夫幾乎要大叫起來,「看在上帝的份上,海倫!別再提妳那套女同性戀的鬼話了!讓索斯諾斯基先生吻妳吧,這樣我們就都得救了!說不定還能治好妳這不正常的病!」

  「明白了嗎,海倫小姐?我希望您能理解。」索斯諾斯基望著海倫,雙眼中閃爍著充滿誘惑的光芒。在說話的同時,他也在不斷地向海倫逼近……

  「原來這就是您想要和我搭檔的目的所在嗎?」黑髮女孩冷笑道,針鋒相對地盯著索斯諾斯基。

  「這只是為了工作。」英國人依舊大言不慚,而他的臉則漸漸地向前傾斜,幾乎馬上就要碰上海倫的嘴唇了……

  海倫看了看他,小小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您知道嗎?我看過許許多多愛情小說,甚至對裡面的句子都能倒背如流,要是我需要給人寫情書,這些就會變得很有用。」

  「是嗎?那您也一定深諧接吻的技巧。」索斯諾斯基認為她已經屈服,便微笑著慢慢地向她湊近……並且說著那些挑逗的話,來製造所謂的氣氛。

  「但是,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的吻,只能給心愛的人。」海倫說著,將臉迅速地側了過去,躲開了英國人。「另外,我還喜歡讀偵探小說和冒險小說。所以,我知道,在現在這樣的時候……有一種方式,比接吻的效果更好……」

  「哦?那是什麼?」現在,該輪到索斯諾斯基來問這個問題了。他滿腹狐疑地望著離自己不到1公分的女孩,弄不懂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海倫還能想出什麼辦法。

  「就是這樣。」海倫咬著牙笑了笑,突然抬起手,狠狠地給了索斯諾斯基一巴掌,力量之大,幾乎要將他的嘴角打破!

  「見鬼!妳這是在幹什麼?!」司機憤怒地說道,但他卻不敢太大聲——因為幾個站在附近的德國兵已經注意到了這輛汽車裡的異常,一步步地向他們走來了。

  「接著,就要看您的領悟能力了。」海倫輕蔑地拍了拍索斯諾斯基紅腫的臉,「下車來追我吧。」說完,她提起那只箱子,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她這是要幹什麼?!她瘋了嗎?!」司機既害怕又迷惑,完全陷入了迷魂陣中;而當索斯諾斯基也跟著衝下車時,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精神就快要崩潰了!

  海倫提著皮箱,快速地向德國兵和路障走去。她滿臉怒容,眉頭緊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眼角還多幾滴看得見的淚珠。在旁人眼中,這正是一個飽受委屈的少女形象……

  「小姐,這裡需要經檢查才能通過。」德國軍官攔住了她,用生硬的波蘭語說,「您的箱子……」

  可是,海倫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忽地轉過身,對正向自己跑來的索斯諾斯基喊道,「我永遠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了!別纏著我!我已經受夠了!」

  所有在場的人,包括德國兵和索斯諾斯基,全都為之一愣。視線從四面八方集中過來,海倫一時成為了這條街上注目的焦點。

  雖然沒什麼道德操守,但索斯諾斯基倒也不失為一個老練的英國間諜。海倫那張哭紅了的臉,很快就讓他反應了過來。
  「別鬧了,科琳莎!」他用了第一個波蘭情人的名字,「跟我回家去吧。」

  「決不!」海倫怨氣沖天,「那不是我的家!是你和你妻子的!我要離開你,就現在!」

  看來,她給了索斯諾斯基一個恰如其分的地位——對妻子不忠的偷情丈夫。

  說完,海倫繞過傻站著的德國軍官,快步向前走去。

  索斯諾斯基沒有辦法,只得順著她決定的劇本演下去。
  「科琳莎,我會給妳一個家的!」他用充滿焦急感的話語大聲喊道,「下個月,我就會和她離婚了!到時候,我一定娶妳!」

  現在,差不多每個街上的人都明白——這是一場發生在情人之間的爭吵。不少德國人開始幸災樂禍地望著即將被情婦拋棄的索斯諾斯基,有些人則開始不懷好意地打量起了海倫苗條的身體曲線……

  「離婚?!」在快要走到裝甲車的時候,海倫停了下來。「這是你今年第6次向我提到這件事了!這樣的空頭許諾,我已經聽得太多了!」

  「相信我,這次一定能成!我妻子只要錢,別的什麼都可以……」索斯諾斯基開始竭力挽回自己的形象,雖然是在演戲,但他還是不願讓海倫過於醜化自己。「我是愛妳的,在這個世界上,妳是我愛情的唯一目標!」

  這個男的真會說,當著大家的面還這麼肉麻……有些能聽懂波蘭語的德國人這樣想著,厭煩地瞪了索斯諾斯基一眼。

  「你愛我?上帝!收起你那拙劣的笑話吧!」海倫將皮箱丟在了地上,「你想要的只是我的身體!15歲的時候我就被你騙上了床,到現在,你也只是把我當作工具來使用!和枕頭沒什麼兩樣!」

  「哦~」德國兵當中爆發出了一陣噓聲,他們嬉笑著,望著索斯諾斯基,如同在對他說:老兄,你可真是個差勁的孬種。

  「可自從跟著你,我就總是遇上倒霉的事!沒工作、沒住處,只要你妻子從克拉科夫來這裡,我就得躲進小旅館的破房間裡!你還逼著我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海倫不斷地指控著索斯諾斯基的「罪行」,哭得更傷心了,「今天也是這樣!你又要把我送去那個鬼地方!還讓我看到了這個噁心的情景!」她指了指倒斃在街頭的 投機商,「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我要自由!」

  「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索斯諾斯基說著,明白海倫是不會給自己機會,上演「街頭復合」的喜劇了。

  「哼!」黑髮女孩蹲下身,當著所有德國兵的面打開了皮箱。接著,在對方驚愕不已的目光中,她從裡面把那些花邊女內衣一件件地扔了出來,然後抱起它們,跑到索斯諾斯基面前。

  「你再也別指望我穿著這些在床上給你跳舞了!讓你妻子去穿吧!」她怒吼一聲,將這些內衣劈頭蓋臉地砸向英國人。

  喜歡看女人穿內衣跳舞?這個男人是變態嗎?
  在德國兵的大腦中,對索斯諾斯基的形象又有了新的認識。

  「妳聽我說,科琳莎,我……」

  英國人還想再辯解些什麼,但海倫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滾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她叫著,猛地又給了索斯諾斯基一個耳光——只不過,剛才是打在左臉,現在是打在右臉。

  「哈哈哈哈!」四周的德國人全都放聲大笑了起來,譏諷著索斯諾斯基的無能和醜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內衣也分散了不少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不再去過分地留心箱子本身。再者,海倫將皮箱打開了很久,有意讓德國人看到,裡面剩下的只是些女式衣物。

  「先生們。」海倫重新提上箱子,故作姿態地靠近幾個德國人,一會兒抱住他們的胳膊,一會兒又隨意地撫摸這些大兵的臉。
  「如果你們能替我擋住那個壞蛋,不讓他追上我,那我一定會十分感激你們的……」她學著特蕾西婭在酒店裡戲弄客人時的樣子,向德國兵拋了幾個媚眼,還給了剛才那個射殺投機商的軍官一個飛吻,使他成為了部下們嫉妒的對象。
  
  「說不定,接下來,我就會找一個優秀的德國人……來當我的情人呢……」海倫挽住附近的兩個德國兵,以勝利者的姿態,挑釁似地望著已然無語的索斯諾斯基。

  「行啦,小姐,請您快離開這兒吧。」德國軍官苦笑著對海倫擺了擺手,而其餘的士兵也自動地讓開了一條路。「我保證,這個傢伙在未來的一個小時內都不會再來煩您了。您可以自由地逃到任何地方。」

  「謝謝,先生們。或許我今天唯一的好運,就是遇上了你們。」海倫開心地向「幫助」了自己的德國人眨了眨眼,提著那只裝有100本假護照的箱子,鎮定而又迅速地走過了路障。不久,便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我還是喜歡一個人步行。
  在閃進一條通向元帥大街的小巷時,海倫的喜悅,讓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

  至於索斯諾斯基他們,則在德國人的故意刁難下熬過了近兩個小時,才灰溜溜地得以脫身。好在證件方面都很齊全,車裡也沒有違禁品,英國間諜才沒有遭受辱罵以外的懲罰……

  可是,在得知事情的經過後,同伴們並沒有太多地誇獎女孩的機智和勇敢;相反,從這一天開始,抵抗組織中對海倫的批評變得更多了。許多人說她這是在蓄意羞辱索斯諾斯基,賣弄自己的小聰明;有人則說她寧願選敵人也不願對自己這方的男性示愛,認為這是一種嚴重的心理疾病。

  不過,海倫自己始終沒有對這些背地裡流傳的言語產生任何的興趣,也不關心那些人究竟怎麼看自己。她所想的,只是在戰爭結束後,能把自己所有的冒險經歷都原原本本地告訴心愛的夏洛特,讓她高興,讓她激動,讓她感受到自己的思念……
  ……
  ……

  「這裡是我們的體育館。」凱瑟琳打開一扇木門,向跟隨自己參觀的中年男子介紹起了學校的室內操場。「平時,如果下雨的話,我們就會在這裡上體育課。」

  「哦,真不錯,老師們想得可真周到。」萊尼肯多夫先生看了幾眼,讚揚道。

  但是,這樣隨意的讚揚總給人更多敷衍的感覺。凱瑟琳歎了口氣,覺得這個叔叔似乎對參觀並不怎麼感興趣。此前,她已經帶著這個人去了畫室、手工教室、陳 列室,還在學校的操場上轉了一圈,但萊尼肯多夫先生總有些心不在焉,看上去始終在想著別的什麼。他經常對著凱瑟琳的臉蛋端詳上好一會兒,就像是在做研究一 樣——如此沒禮貌的行為讓凱瑟琳有些不高興,在德國時,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ordChines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